诡谲岂是生来有,个个奸狡前人裁。
孝悌忠信当本根,礼义廉耻须自爱。
改邪归正舍钱财,悬崖勒马情意在。
莫道年迈气力尽,朝改暮丧百花开。
生平第一次觉得他有些陌生,好像这么些年,古鹿看错了他,以前觉得屯仓贪吃懒惰又好色,胆小懦弱忒吝啬。
方才一席话,不知牵动了古鹿哪根神经,撩拨出他的泪花,屯仓一眼瞥见他眼角闪出一道光,只他哭了,忙笑着调侃道:“骷髅鬼,你这可是枯木逢春发绿芽,干尸眼角闪泪花,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古鹿怕他骂自己男人婆,猛得在他腰间硬推了一下,趁他踉跄之际,转过头擦干泪水,眯眼看着太阳,说道:“今儿天真好,就是风沙有点大,容易迷眼。”
屯仓知道他故意打岔掩饰自己的情绪,哪能这么放过他,看着天空风停云止,地上草木纹丝不动,伸手在他眼前扇来扇去,感慨道:“你瞧,这风多大啊,我吹得我都快站不稳了,哎哟哟,倒了,倒了……”说着,屯仓摇晃着身体,作倾倒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边去,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倒?”古鹿走到他跟前,抬脚摆出要踹他的姿势。
“逗你玩呢,你还真踹啊?”屯以为他真要踹自己,慌忙闪开,口中责骂道。
古鹿此时心情大好,却不敢久享,担心丽云楼之事生变,严肃地说道:“赶紧去卧龙客栈,将咱们搜集的消息告诉那个人,别耽误人家的事儿。”
屯仓忙收了心,看见他严肃的表情,便知道他是认真的,问道:“你怎么对他的事情那么上心?他是不是给你钱了?”
“你脑子里怎么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东西?”古鹿方才以为他性情变了,没想到一转眼又恢复原样,无论什么事情都能个钱扯上关系,在他眼里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是否包括他们之前的感情。
“你这话算是说着了,我脑子里除了钱真剩不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像你给钱不要,还硬往上贴,你说他要是个女的,我还能理解,可他是个男的,你图什么呢?”屯仓不及古鹿聪颖,古鹿做的很多事,他根本看不明白,但是这么些年来,他却能判断对一件事,那就是古鹿所做的决定十有**是对的,即使错了一二,古鹿也能悬崖勒马,弥补过错。
“胡说,我是有家室的人,我若真喜欢男的,也得先看上你啊?你说是不是?”古鹿笑嘻嘻地看着屯仓,他不笑,脸凑合能开,他一下,那尊容真就与骷髅无异。
屯仓看见他的脸,忙捂着嘴,装作恶心呕吐的样子,干呕不止。
他们的生活永远不会单调,真是菩提树下奏乐——苦中作乐,想着法子挖苦彼此寻开心,时间久了,彼此早已习惯,真有一天,对方不挑自己的毛病,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说归说,笑归笑,办起正事,两人也不含糊,捻指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卧龙客栈,二人敲门而入,见武虎愁容满面地坐在床上发呆。
武虎见他们走进来,着急忙慌地走到他们跟前,问道:“有消息吗?”
古鹿点了点头。
“真的吗?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武虎得知他们打探到柳芸香等人的消息,喜不自禁,乐上眉梢,言行举止像个孩子,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古鹿和屯仓见了觉得很惊讶。
“我们现在还不是很确定,只是听一个朋友说昨夜看见了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至于他们的身份不能十分确定!”古鹿不敢给他过高的期望,假如信息有误,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只好实言相告。
屯仓见他迟疑了一下,忙解释道:“您可不可以让我们坐下来细细说?奔走了一上午,腿都累断了,打探到消息火速赶到这里,一口热饭也没来得及吃!”
武虎听罢,颇为尴尬,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便请他们坐下,斟满两杯水,说道:“先喝口水,慢慢说。”
水自然是不能喝的,他们已喝了一上午的水,肚子里撑到嗓子眼。古鹿将石春所说的话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真真假假,凭他自己判断。
武虎听罢,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动,敏思苦想,猛然间一回头,问道:“你们饿了吧?我叫小二给你们弄点吃的。”不等他们二人回答,武虎便让小二准备些上好的酒菜。
而后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一直想着如何解救柳芸香等人,是拿钱赎人,还是直接抢过来,抢则风险太高,一着不慎,有可能自己也陷进去,拿钱赎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对方未必答应,即使答应也必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想要凑齐也需要很长时间,而这段时间对方会不会耐心等待,只有天知道,有诗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只身乔装丽云楼,费尽钱财跳窗走。
不知何时行踪泄,妻女夜半院中囚。
古鹿见他情绪低落,脸色苍白,嘴唇干涩,想必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欲劝他喝杯水,又怕打搅他思考问题,故而三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待到酒菜上齐,屯仓看着饭菜,口水直流,肚子咕咕作响,便有些按捺不住,几次想偷偷地吃几块肉垫垫肚子,皆被身边的古鹿瞧见,肉到嘴边生生却被挡了回去。
古鹿见屯仓确实有些饿了,正欲开口询问武虎要不要先吃饭,且看见屯仓又想偷吃,恨恨地等了他一眼。
屯仓一时心慌,手下一不留神,两根筷子应声跌落在盘子里,有一根滑落到地上,发出一连串响脆的声音,二人怕惊扰了武虎,瞪大双眼,没人敢去捡地上的筷子。
一阵声响惊醒了沉思中的武虎,他抬起头才注意到菜已经上好,拿起筷子,说道:“你们赶紧吃,一上午没吃饭,恐怕饿坏了吧?”
屯仓听到吃饭就像听到圣旨一般,弯腰捡起筷子,也顾不得擦干净上面的泥土,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肉,吞八斤果然名不虚传,转眼之间,桌上十几盘菜他席卷一空,就连葱花也没留一个。
古鹿见状,几次向他使眼色,他根本顾不上看,埋头吃饭的劲头真像饿死鬼再生,也没在理会他,拿起筷子吃了一点。
武虎内心焦灼,看着桌上的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发了一会儿愣,等他清醒过来时,桌上只剩下十几个空盘子,惊讶地看着满嘴油乎乎地屯仓,问道:“吃饱了吗?”
屯仓看了一眼古鹿,笑嘻嘻地说道:“刚才吃的有点快,没觉得饱!”
古鹿瞪了屯仓一样,指责道:“那你不会吃满点,别人都还没吃呢?”
“没事儿,我不是特别饿,辛苦了一上午,饭我一定管饱。”武虎说罢又让小二照旧来了一份。
饭过半饱,屯仓已不似之前野蛮的吃相,斯文许多。
古鹿知道武虎在为妻子的事情焦虑,可有一点想不太明白,他有朋友在丽云楼落脚,丽云楼的人为什么会三更半夜绑架他的家人?与理说不通,除非他口中的朋友是仇人,想到此处,古鹿忍不住问道:“您将作何打算?如过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
武虎心想,消息是他们二人打听出来的,而且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实属不易,想必他们在八岗集颇有势力,若能得到他们鼎力相助,救出柳芸香等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便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知你们有没有好的策略?”
“我觉得不可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今天夜里我和屯仓去丽云楼探探虚实,如果他们还被关在后院,便好办些,如果不在那里,事情就麻烦了!”古鹿言辞诚恳,逻辑缜密。
“那就有劳二位多多费心,感激不尽。”武虎比较认同古鹿的想法,目前而言最为稳妥。
事情商定,古鹿和屯仓告辞归家,养精蓄锐,以便夜间行事。
古鹿将屯仓送回家中,他走到自家门前,来回徘徊,犹豫不决,不知回到家中该如何向母亲和妻子解释,少不得又是一番乱骂,想睡个好觉是不可能的。他思索再三,摸了摸怀中还有些散银,决定去客栈休息,正欲离开家门,突然听见院内妻子喊叫。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在门口待着干什么?”古妻语态温柔,笑容可掬,与清晨截然不同。
古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着院内妻子和和气气,没有丝毫愤怒,像是看见很多年以前刚娶进门时的珠儿,不由得看得痴了。
珠儿见他站在门口一句话不说,便开门将他拉回家,嘴上关心地问道:“吃过饭了吗?”
“刚才在外面吃过了!”古鹿说着走进堂屋,见母亲坐在餐桌边,桌上有丰厚的饭菜,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来,坐下来,娘有话跟你说!”古母把儿子叫道自己身便坐下,说道,“我方才与儿媳商量了一下,觉得有很多事情需要与你沟通。”
古鹿知道自己以前行为不端,猛然起身跪在古母面前,忏悔道:“孩儿不孝,整天为非作歹,招惹是非,给家人蒙羞,贻人耻笑,让您老人家担心了!”言罢,泪如泉涌,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古母欲将他拉起来,怎奈身单力薄,根本就拉不动,连忙叫道:“珠儿,赶紧将他拉起来!”
婆婆发话,岂敢不从,古妻身强体壮,颇有力气,上前双手拉着他的左手,使劲一提便将他提了起来。
古鹿跪着悬在半空,对妻子说道:“你放我下来,说完话,我自然会起来,有些话,我不说,一辈子也站不直身子。”
古妻看了一眼婆婆,见她并未阻拦,便将他又放到地上。
古鹿挪动膝盖,转身跪向妻子,吓得她急忙躲开,他伸手将她拉到跟前,低着头说:“你嫁给我任劳任怨,忙前忙后操持着这个家,没有你,恐怕这个家早就没了,以前是我不对,对家里没有做过一件事,从今以后,我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去!”话音刚落,又向妻子磕了三个头,磕到第三个,情不自禁,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