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遥和秦岳俩人花了大半个时辰去了趟北寒商会，东马不在，说是亲自安抚死去兄弟的家属去了，不过李云遥倒是见到了那天在凌海城外与东马说话的那人，说明来意以后，借了一辆马车，秦岳自告奋勇的充当了车夫，俩人一路向渔人巷行去。
路上俩人随意的说着话，多是关于凌海城的变化，李云遥听得多说得少，倒是秦岳的嘴巴好像闲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出来了，似乎觉得自己马上要离开凌海了，一点也不怕得罪人。
李云遥则坐在马车内，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听着秦岳的“高谈阔论”，倒是显得心平静和。
“太祖皇帝本是西境豪阀出身，联合大大小小数十个豪阀家族扫荡西境这才有了如今的西梁，要说门阀豪族最多的地方，我大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西梁一帝两公在有大梁之前便已是豪族，而不是成为了掌权者之后才变为豪族的。”
“先帝重学，自从在西梁各地开办学堂至今已有三十余年，读书识字的人多了，讲道理的人自然也会多些，我大梁也因此渐渐收起了从黑暗战乱年代留下的悍烈习性，于民于国有都好处，书读多了，读书的变人多了，怀揣理想和抱负的人也会变多，有的人只想生活变得更好些，有的人想为国为民多做一些事，可不管哪种人都需要一条向上的通道。”
“对于我们这种穷苦出身的人来讲想要实现理想和抱负只有两条路可走，文武各有一条。可惜我感受不到星元，至今都以为那只是先贤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可若是去参军，如今除了南疆偶尔发生冲突以外，各地安稳安泰，哪里去捞军功？况且我这身子拿笔可以，拿刀么，我看还是算了，就算给你捞着了些军功也指不定是一些芝麻小官，想要继续向上爬怎么也得熬上个二三十年，到那时自己人也老了，还能有那份心思？倒不如捞些钱过个安稳日子，所以我们这些人想要出人头地便只能从文。”
“从学堂到学府，再从学府入仕途，看似可以一步青云，其实哪有那么简单，向上的门路基本上都由这些豪族门阀把着关，十六座学府哪一座没有豪族门阀背景？你想过那道门，要么就得按规矩办事，要么就得成为他们的人。”
“就算是西凤院，也不敢说和那些个豪族门阀没有丝毫关系，可惜西梁只有一座西凤院，却有千千万万名学子，考进去的能有几个，受到陛下赏识的又有几个？最后能干事的还能剩下几个？”
“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只怕用在我们身上也差不了多少。”
说到这里，李云遥突然则过头问道：“那徐知墨也是豪族子弟？”
“可不是。”提到这个人时，秦岳一脸愤慨。
“你别以为他刚才帮了你，便以为他是什么好货色，他那么做当然有他不得以的理由？”
“什么理由？”李云遥挑眉问道。
“你没看见他袖口上绣的族徽么？那小子可是一帝两公中徐景公的子孙，他口中的太爷爷便是徐世良本人，虽然人不在了，但徐家却依然是西梁读书人的领袖，见到读书人被人坑害不管不问？那不是辱没了领袖二字，况且举手之劳而已。”
“怪不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李云遥恍然道。
“好歹也是要考西凤院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这可不好，很不好，他日若是你入朝为官了，连最基本的门路都不知道，往后肯定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李云遥摇头道：“我可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察言观色勾心斗角我不在行，而且我只打算在西凤院待两年，两年一到我便会离开。”
进了西凤院便是一只脚踏进了皇家门院的门槛，可这人偏要退出来，把西凤院当成自家后院了，想来便来，想走也便走了？这要是真的考进去了，那不把苦读大半辈都没进去的老学子们不给活生生给气死咯。
或许是说了太多话，有些口干，秦岳并没有接话，只是专心地驾着马车，直到快要临近渔人巷，一群人把街道占去大半，使得马车过不去，这才开口吆喝着让人让道，可这些人并不买他的账，该站哪便站哪，该看热闹的看热闹。
秦岳算是没辙，这要是真的强行过去，指不定要大打出手，在寻问了一下李云遥的意见之后，俩人只能停下了马车，当起了围观群众。
李云遥坐在马车里，眼睛随着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一名姑娘，约摸十一二岁左右，一身灰蓝粗布衣裤上打了不少补丁，皮肤微黑，容貌看起来却很顺眼，不同于凌海城内的其他妇人xiǎo jiě梳着头髻，姑娘一头乌黑秀发随意扎了个马尾。
她身处于一丈见方的土庙中，庙墙由黄泥砌成，由于风雨吹打而变得残败，顶上瓦片也是缺失得厉害，看起来如风雨飘摇中的危楼随时便会倒塌一般。
姑娘身后的石台上立着一半人高矮的木雕，上面的漆色早已掉光，使得暴露在外的木头裂开，依稀看得出那木像雕的是一名老翁提着鱼叉，背着渔网，脚下还踩着一只玄龟，也不知道是因为木头裂开的原因，还是原本的表情就是如此，那老翁只是裂开了嘴看着眼前的姑娘以及姑娘身前的几位年过四旬的汉子。
看这架势，秦岳下意识的以为是这姑娘遭人欺负，找来乡亲邻里求助来了，是被这些人霸占了财务无家可归，还是打算拿东西要挟她就范？总之，当他看到这一幕时，这心中的浩然正气便噌噌的向上涌着，只待姑娘一声呼救他便要挺身而出，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大跌眼镜。
只见那姑娘对着面前几人说了些什么后，那些人便要摇着头离开，却被姑娘堵在了土庙门口。
姑娘尽力张开双手不让几人离开，急道：“几位叔伯别慌走，听我把话说完。海神庙就这点地方，重新砌墙添瓦费不了多少力气，只要各位叔伯再出一点钱便可以请人重新雕一座海神像，我可保证，此后我再也不会麻烦各位叔伯。”
“黄家丫头，你把我们诓过来也就算了，还要我们出钱出力修缮这破庙？你说得轻巧，你可知这一来二去我们要浪费多少时间，我们那一家子人都指望我们过活呢，帮你修庙，那谁帮我们养家糊口？”其中一人不满道。
“李老哥说得有理，再说了建祠修庙讲究一个信字和一个诚字，这凌海城还有多少人信海神老爷？既然不信，修了也是没用。”
“可我信。”小姑娘反驳道。
另外一人无奈劝道：“我们知道你图的是啥，可黄老弟这都三四年都没音信了，你说你还拜这海神爷作甚？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该是时候放下你爹娘了，为自己考虑一下，你这一下把大家得罪光了，往后谁还管你死活。”
“我爹没死!他会回来的。”姑娘眼睛通红咬牙道。
“废什么话，要不是她答应将这庙改成梵天先知，谁愿意来？”开口的是几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
这人说完便要强行离开，可小姑娘却是坚决不让，仍然用手挡在几人身前。
“起开。”
小姑娘身板本就瘦弱，仅是被人这人轻轻一带便摔了出去。
见到这姑娘摔在地上，这人一脸懊恼，他确实是很烦躁，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个小姑娘动粗，更何况他爹在的时，对他也不错，可偏偏他这闺女却是头倔牛，不让他走，下午怎么上工，东家指不定让他滚蛋了，拿不到工钱，全都都得挨饿，他找谁说理去。
小姑娘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胳膊在地上磨破个口子，她没吭声，只是再次拦在了几人身前，可哪里拦得住？眼见几人纷纷从土庙离开，情急之下只能抱住了其中一人。
“真他娘的晦气。”那人心中骂娘，脸上却是和善，劝道：“黄丫头，不是大伯不愿意帮你这帮忙，可光靠我一人可做不了这事，要不你回头再去劝劝其他人，要是他们答应我当然不会推辞。”
可小姑娘怎么也不松手。
正在这时，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赶忙拉住了小姑娘，劝道：“黄澜，放开手，不要为难你这些叔叔伯伯，修缮海神老爷庙的事咱以后再说。”
“听劝。”老头说着便拉过小姑娘的手。
没有了小姑娘的阻挡，那人长吁口气向老头道了声谢：“丁老，还是多劝劝这丫头吧。”说完，便快步离开。
老头点了点头，转头对小姑娘说道：“这几位叔叔伯伯平时对你也算不错，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回头你去给他们道个歉，海神老爷的事你丁爷爷给你想办法。”
“可他们说我爹怕是回不来了！”小姑娘委屈极了，眼中泪水终于还是绷不住，扑在老头怀中痛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转身离开，小声议论着小姑娘的遭遇，至始至终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人群散开，街道也变得宽敞起来，只有一老一少留在了土庙门前，哭声不断，显得有些凄冷。
秦岳刚要驾车继续前往渔人巷，却转头发现李云遥呆坐在车中，一双眸子只是盯着庙中的木像愣愣出神。
李云遥没有去看门前的倔强的小姑娘，而是想起了当年遭人追杀，从东武宁海到武都，又从武都折返回泉州，乘船经由南海到达南越，再由南越一路北上到北越，最后才进入了西梁。
一路上除了他叔父以外，还有一位老头随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叔父要去西梁，这人非要跟着一同前往，稀里糊涂的便做了一路的车夫，可路上并不太平，多少次都生死一线，可偏偏这老头却没有离开。
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家中血腥恐怖的那一幕，他想要fù chóu，所以他请叔父教授他本领，shā rén的本领，可叔父却只给了他一本本的书籍，并告诉他只有等到他学会书上的东西，才会教他武艺。
车厢里读书，船上看书，床上背书，书不离手。那是李云遥至今都难以想象的日子，要不是靠着仇恨支撑着，很难想象一位只有四五岁大的孩童会以书做伴，况且那时的他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字。
旅途枯燥无味却又时刻让人提心吊胆，所读的书卷更是晦涩难懂毫无趣味，唯一让他觉得开心的事，便是在一旁偷听这位黄姓老头与叔父俩人聊起大陆南北的风土人情，尤其是那些个鬼怪神仙传说，被这黄姓老头用特有的腔调说出来，当真是活灵活现，而他最喜欢说的便是海神老爷的故事，最喜欢唠嗑的是每年祭海时的热闹场景。
只是那老头终究没有活着回到西梁。
李云遥突然回过神，拿出五十个银元交给了秦岳，让他转送给了那爷孙俩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