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二爷已经好长时间没见着豆汁李了。
他们家的豆汁挑子还在，每天早上依然是那个点来到甄府大门口。只是吆喝声变了，是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
二爷于吃上十分挑剔，虽是一样的“豆汁李”家做的豆汁，这卖的人换了，左右都不是原来的味。渐渐破了自己的老规矩，也不早起等豆汁了，也不早起开门做生意了。
就连原先“四人同罚”的规矩也不怎么使了，倒是每天晚饭后，喜欢和夫人两个一起，守着几个孩子练功去。
甄家的四合院隐在胡同深处，外表看去和京城普通的四合院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显旧些，其实内里名堂却多。
且不说这屋的来历背景有多么显贵，亭台楼阁的精巧。单说敬薇的阁楼小院，其实是通向地下的一个通道。
甄府大院地下有宽阔的大堂一座，由八个粗壮的石柱支撑着。那石柱一人尚不能合抱过来，石柱四周，围满了一个个高低不一的石头墩子。
敬祖小时候曾说过他们家地下是一座石头长成的森林，外人听了以为是小孩子说笑，只有甄家的人知道他说的不假。
二爷给这座大堂起了个名，唤做“补拙堂”，除了他夫妇俩个和几个孩子，只有极少几个心腹知道“补拙堂”的存在。
大堂四壁挂满了兵器，却是清一色各式各样的剑。
靠大门一侧，挂的是一大一小两柄剑，唤做“连心剑”，整个大堂里，最大的和最小的剑就数它们。
紧挨着的两把，纤尘不染，连剑鞘都擦得干干净净。却只有夜里发出绿莹莹的光来才能看见，白天不过是落在墙上的两道剑影。
是为“无影双刃剑”。
剩下一溜的剑，大小虽略有不同，外形却是一模一样的。
敬恬和妹妹敬娣两个，一个使的是“连心剑”，一个使的是“无影双刃剑”。
至于那整面墙挂满的一堆毫无特别之处的剑，却是敬祖的杰作。
甄家四个孩子，老大敬恬虽是傻大姐，却练得一身的好功夫；二姐敬娣聪慧，读书习字最是厉害。先前虽懒些，近些日子也知道发奋练功；唯一一个少爷敬祖，却痴迷在造剑上。造了满墙的剑，却没有一把好使的。
最小的丫头敬薇，连地下也少来，从不喜欢刀枪棍棒。
别看甄二爷平日里威严，将几个孩子管得紧些，时常惩罚责骂的，但在练功夫这件事情上，却是全听夫人的。
甄夫人随着孩子们的性，喜欢舞刀弄枪的，就任她舞去；想要偷懒的，也不十分强求；光知道费料，造不出什么像样剑来的敬祖，也随他折腾。
至于处处随了自己，唯独不爱武艺一项的敬薇，也从来不说她一句。
几个孩子反而自觉，尤其是敬娣，近来变化最大。每天饭后一准跟着姐姐和弟弟去“补拙堂”，勤奋练功去。
说来也怪，自敬祖背上的伤痊愈之后，时有稀奇之事发生。
有一日睡醒来，说是梦中得到一个法子，若造剑之时用上，则剑生蓝光，锋利无比。
没一个人相信。
但至此以后，敬祖造出的剑虽不见蓝光闪现，却比之前锋利不少，很得甄夫人的赞赏。
梦里时常还见着一个人，长得有几分像见影，又有几分像敬薇。敬祖起初不察觉，梦见的次数多了，不免在心中生疑。
莫非世间真有神仙之说，经常见的这人前世跟自己有些瓜葛？
却从来不见这人开口跟自己说话，免了“托梦”这一说。
又梦见自己会使极厉害的功夫，醒来虽只记得一二，使出来也还像模像样。
甄二爷家教极严，近些日子来虽放松不少，几个孩子也不能时常到月家戏院去。见不着月见影，苦于满腹相思；又勤于练功，没有什么闲暇来又仔细琢磨梦中之人。
“想来是想见影想得苦了，夜里梦见她也未可知。”
明明知道梦中之人不是见影，也只得胡乱安慰自己几句。
“心随剑去有影无踪，身随剑来处处相逼”
敬恬今儿下来得早，将昨日母亲教的一招练熟了，还不见有人下来。
正想着将敬祖新近造的那柄剑取来比试比试，忽听得大堂门外一声巨响，像是有东西砸了下来。
“这般大的动静，像要将房子压垮了，莫非是从敬薇房顶上直接落下来的么？不知是何巨物？”
听得这声音不同寻常，敬恬胆大，一个人大摇大摆出了大堂去看。
门外魆黑一片，也不见什么东西，只是离大门不远处的仓房，真被压塌了半边。
“何方怪物！还不快快现身出来！”
地下有回音，一座“补拙堂”里，只听得敬恬的声音嗡嗡作响。若叫胆小的人听了，怕是连胆都要被吓破。
没听到什么动静，敬恬将手中的剑凭空舞几下作罢，转身回大堂练功去。
不一会，自甄府地下传出几声惨叫。
院里的人才刚听见一声巨响，此时又听清了敬恬的惨叫声，还有另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的声音。甄二爷和夫人两个冲下来，朝着声音发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敬恬此时也吓傻了，自己头顶上露出一张脸，那人两眼圆睁，看样子敬恬也把他吓得够呛，傻站在跟前一动不敢动。
“在下无意冒犯小姐，还请小姐宽宏大量，绕过在下一回。”好一会，那人才战战兢兢开口说话。
“什么人？！”
甄二爷夫妇两个赶到时，敬恬还望着这人说不出话来。
“景家三少爷，怎会是你？”甄夫人眼尖，看见这人叫出声来。
“我也不知是为何，好好地来甄府和敬祖相见，眨眼的功夫就凭空掉到此处…”
众人都知道景家三爷眼神不好，掉下来也是平常，二爷没再根究。
想到刚才那一声巨响，又见景三爷佝偻着背，敬恬半饷冒出一句话来：“你，你还好么？”
这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在甄夫人听来心里却高兴不已。
“傻孩子，终于知道体贴别人了么？”
这是傻大姐敬恬，生平第一次说出如此善解人意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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