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外面,是一片葱绿的树木。
树林很大,将四方包围。只不过东南方和东北方茂盛浓密,其他方向的走势就逐渐稀疏下来,到了竹屋后方干脆就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几颗,斜插在山坡上了。
山林间弥漫着一股清香,是独属于红尘俗世之外的味道。这里的清香和云隐山的又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潮湿,多了几分凉爽。
林间不乏各类飞鸟,隐约还有蝉鸣。长安怕惊动了那些在树梢上歇息的小家伙,便没有进林子,转头往后面的山坡爬了上去。
山坡并不是很陡峭,土质坚硬,常能看到大石块以及半掩在土壤青苔下的灰色石脉,让长安倍感亲切。
抬头看,山坡后面还有山坡,更远方同样群峰环绕,轻云遮掩,但都不是什么高山,望来也就几百丈,比近万丈的望天山差远了。
但这样的山却更显亲近安宁,是长安喜欢的舒服的感觉。
爬上坡顶,向四周眺望,是一片又一片醉人的葱翠。
日头正往西落,阳光很暖,渐显酡红。
所以葱翠的碧海便被染上了一层迷离。
在这片迷离的碧海当中,还能看到几道浊浪,白花花的弯弯绕绕的延伸到地平线那边,是林海中的河。
往上,清澈的天空中云霞被染成金红色,有的浓厚像彩带,有的淡薄如轻纱。微风吹拂,远远望去好像有个女子在舞动她的霓裳裙袖。
两行大雁从南飞了过来,舒缓的在云霞间挥动着翅膀,飞到渐落的红日上,变成了两排墨点。
这本就是最美的山水画,鬼斧神工,天造地设。
长安在坡顶坐下,背靠着灰秃秃石头,顺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到眼前转呀转呀。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只能静静的坐在山头上看着日头落下去,那些话也就随着一起落下去了。
落下去,沉淀到心底。
没过不久,有个穿灰色道袍的青年男子从林间小道里走了出来,手上提溜着一个木制饭盒,站在小院外往坡顶眺望。
“是孟长安孟道友吗?”
“没错,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长安将那些繁杂的情绪收起,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山坡上小跑下来。
“有劳师兄送饭了。”
从青年男子手中接过饭盒,长安道了声谢。
“这是份内之事,孟道友不必客气。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平字,以后叫我杨道友就行,师兄之称可是万万不敢当,我只是青云外门的打杂弟子罢了。”
“青云里莫非还有内门外门之分?”
杨平闻言笑了笑,“孟道友初来乍到,却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青云是有内外之分,内门弟子都是像孟道友一样,身具灵根专心修行的宗门根本。而外门则都是些普通人,主要干些杂务,同时也负责管理山下的青云观。”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灰色道袍,“这灰袍便代表着外门弟子的身份,外门管事是青色道袍,而内门弟子则是白色绣着青云。”
杨平这样一说,长安便想到了王俊义那身显眼的白衫,记得他身上确实有着几朵青色的云。
“多谢杨道友为我解惑了,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倒是后院的井水非常清甜,进来喝上一口吧。”
“赶了一会儿山路,确实有些口渴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孟道友片刻。”
“没有没有,进去吧。”
给杨平用木碗倒了几碗井水,他倒也确实是渴了,全都喝光下去,连声赞叹水好。长安笑了笑,也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饭菜倒也寻常,米饭和两样小菜。长安不挑,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实在是饿了。
这饭应该是被人嘱咐过的,量很多,绝不是普通人一顿的量,长安饿了两天两夜的肚子也被填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说起来,今天是新弟子的入门仪式,怎么孟道友没去?”
长安顿了一顿,方才开口说道:“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可能得等几天。”
杨平露出了然的神色,没有再多问,笑着说道:“我就说嘛,这小华峰地势偏僻,已经有很多年无人居住了,连过来的路都难以辨认,害我差点误了时辰,孟道友怎么会住在这里。等你过几天去了大华峰,就方便多了。”
“大华峰,是内门弟子居住的地方吗?”
“对,青云五峰里小华峰被荒废了很久,洞玄峰是传道听讲的地方。太华峰和清玄峰是内门弟子平常修行居住之所,太玄峰则是道祖他老人家待的地方,一般不允许有人踏足。”
“而在太华和清玄两峰当中,清玄上居住的辈分较大的前辈们,像孟道友这样的新入门弟子,都会被安排在太华峰。”
“原来如此”
“嗯,时辰也不早了,在下得趁着天没黑回观里去。道友夜里记着关好门窗,这小华峰常年无人,有野兽出没,得小心些。”
长安闻言一惊,“是何种野兽?那栅栏门杨道友也见过了,可不能指望它起什么作用啊。”
“这一点孟道友不必担心,只要你待在这竹屋里,不管是豺狼虎豹,都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着长安不解的模样,杨平没有卖关子,笑着说道:“想必孟道友已经见到静室里的神龛了吧?”
长安点点头。
“那神龛里有道祖的塑像,可不只是用来拜祭的,上面加持了道法,护佑着这间竹屋和外边空地。别看那栅栏破破烂烂,即便这漫山遍野的野兽都来,也冲不破那道破门。”
“那你刚才要我关好门窗”
“咳咳说顺口了,其实就是想提醒一下道友这里有野兽出没,平日里出去可切记要小心点。不过你没几天就要离开了,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原来如此,多谢杨道友好意了。”
“应该的,那在下便告辞了。”
“道友慢走。”
送走了杨平,长安站在树林边,看着浓密幽静的密林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跑回小院里将那扇栅栏门用力关上了。
入夜,窗外劲风呼啸,吹动附近的树林哗哗作响,隐约还能听到有狼嚎传来。长安坐在窗边,明亮的油灯让竹屋和外边显得泾渭分明,他手捧一本旧书读着,过了很久才揉了揉了发涩的眼睛,吹熄油灯上床歇息。
但那点因为久读而产生的睡意,却在上床后顿时消散了。
昏暗的屋子里,长安看着头顶竹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玉京的点点滴滴。
越是回放,他越是心酸,越是心酸就越是不甘。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仙山才会将他排斥出去,将他打落深渊。
思来想去,也只有梦境这一种解释了。
竹屋有道法加持,密不透风温暖如春,但长安却通体彻寒,犹如身处万丈冰原。
其实仙山排斥的,是那个梦境吗?
难道我真的是魔尊转世?
强烈的惶恐涌上心头,寂静昏暗的夜里,少年流下了泪水,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孤独。
因为梦境,他从小就格格不入。因为梦境,他毅然选择离开家乡。因为梦境,他被仙山排斥,跌坠深渊。
梦境梦境梦境,都是那个该死的梦境。
要是没有那个梦境,该多好。
长安如愿了。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没有做梦。
但前几天也有过这么一次没有做梦,后来却还是出现了,所以他不敢确定。
第三天,梦境依然没有来。
第四天,第五天。
长安终于确定,梦境真的走了。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感到一点开心,反而是怅然若失,浑身不舒坦。
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还有那么多的谜题没有解开,凭什么就这样消失。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去梦境,不甘心就这样无法修行。
第五天,清风终于来了,却没有带来任何一个好消息。
在白玉京,铭仙台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流传开来,整个人间都知道仙山震怒,拒绝给孟长安铭愿这种前所未有的事情。倡导杀掉孟长安以绝后患的人非常多,就连青云内部里这样的人都有不少。
赤霄和清风为此和人们争论了很久,所以才拖了五天时间。
由此得来的结果是,青云不会承认长安是青云弟子,但也不会杀了他,不会将他交出去,同时也限制他不能离开青云。
看着清风满脸愧疚的说出这番话,长安笑了笑。
“这是把我当作囚犯了啊。”
“长安,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不信他们还真能把你困在这儿一辈子,大不了过几年风声小了,咱们逃出去。天下这么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
“得了吧,待在青云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也知道,我就喜欢这种清静的地方。倒是你,可别起那些歪主意,专心修行,我以后可要靠你撑腰啦。”
听着这句熟悉的话,清风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
他赶紧扭头走到门口,背对着长安,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开口说道:“说什么屁话,老子才不信他们说的那些什么外道邪魔的东西。离了仙山还不能修行了?灵根长在咱们身上,咱爱怎么修怎么修。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出来让你修行的方法,到时候咱哥俩一块下山闯荡江湖去。”
长安看着他,笑了。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