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未时之时，我们重聚于大帐之中。大家席地围坐成一圈，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喝着美酒，品着美食。酒至三旬，人至微醺，气氛渐渐活络起来。这时有人提议玩击鼓传花，我估计也是苏力青事先安排好的，王上看上去很有兴致，便应允了。照例长辈是不参加的，只我们小辈凑个热闹，谁中花便为大家即兴表演个节目。</p>
小厮蒙上了眼睛，鼓点便密集地响起，一时间人声渐至喧闹起来。待鼓点戛然而止，花儿正落于大哥哥手中。大哥哥很爽快地站起身来，行了礼，说，“臣有幸可以第一位为王上及诸位表演，鄙人不才，愿献刀术一套……”王上却打断了他的话，“诶……这样平安团圆的时刻，舞刀弄枪总是不合适的。孤知你平日素在军中，一套刀术不算什么，到需想个特别的才好。”一番话说下来大哥哥有些犹豫。思忖了半天，说道，“那臣献丑，愿演奏一曲，名约‘飞雁’。此曲乃我私下创作，正合这云淡天高之时欣赏。”接着便有小厮递上了葫芦箫。</p>
大哥哥的这首曲子我是听过的。那是一日晴好的天气，夏末初秋时,空气微凉。我与大哥哥牵马行至草原，玩累了，便在厚厚的草甸上躺下。大哥哥这时仍兴致盎然，取出随身携带的葫芦箫，吹得就是这首曲子。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身上暖暖的，身下软软的。我就这样躺望着天空，听着空旷高远的箫声，静看云卷云舒。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只偶尔有一两只蜜蜂过来叨扰，搅动我的思绪。过了一会，浑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舍不得起来，舍不得离开这份惬意。</p>
王上点点头，兴致盎然道，“好！我草原男儿果然多才情，挥得刀剑，吹得笛箫，孤很期待。但只闻箫声不见舞色实为单调，乌赛腾你去选一名女子同舞吧。”我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心里祈祷着大哥哥你可把我忘了吧，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吧。又暗想，苏力青的这场团圆宴完全就是为他老爹准备的么……平时谁会和王上玩啊，原来王上这么有兴致，这么童心未泯，这么会抓住机会……</p>
“那臣自荐臣妹吉雅为臣助舞，望王上准许。”呵呵呵呵，真是我的好哥哥……我抬头望见大哥哥正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的眉毛抽了一抽，心中万遍可恶穿心而过，脸上仍挂了款款笑容。</p>
不过哥哥之所以叫我也是有理由的。我自幼习舞，师从一品舞师温朵尔。她老人家如今已近知命之年，仍精神矍铄，如傲立的一朵玫瑰花，高雅而尊贵。老师一生挚爱舞蹈，把毕生都献给了舞蹈，至今孑身一人。她觉得精神世界上的富足完全可以弥补举案齐眉的缺失，不被世俗牵绊，才可不为世俗所累。我有幸师从于她也是托了我母亲的福。我的母亲是她的得意门生，按父亲的描述，母亲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的娇艳傲人之气，摄人心魄，他们便因舞结缘。自从母亲嫁入府中，温朵尔老师便像丢失了一丝魂魄。待我降生之时，见我为女儿之身，她简直比我的父亲还要高兴，定要再收我为徒。在我进神祭司之前，便一直跟着老师学习舞蹈，她教我舞蹈的时候待我无比严苛，在她眼里，没有“做不好”与“达不到”，只有“可以”和“重来”。她很少谈起我的母亲，我有时问她，她也只是说，忘了，然后便转身走开。只一次，她说，你与你的母亲，就只差一点野性。我心下暗暗较劲，何为野性？在她看来，舞蹈是收、是合，是喜、怒、哀、乐，是她肆意奔放的生命，是她放荡不羁的行为。她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然后就跳一支舞。她为王族表演，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去就不去，连王上也纵着她。她是一个性情乖戾的人。但算上来，如今我已有四年未见于她。当她得知我要进神祭司时，便甩手云游去了，连告别的机会也未给我。</p>
我佯装淡定地站起身来，低头垂手行至中央，请安道，“小女吉雅塔拓，向王上请安。” </p>
“起来吧，”王上威严的声音响起，半晌，“哦——是你啊，吉雅。好、好，我倒要看看，这个扔得了面团的姑娘是否也能舞动起衣袖。”</p>
我眉毛又抽了一抽，苦笑着说道，“王上见笑了，小女不才，献丑了。”</p>
箫声渐起，搅动了我的心境。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草原与大哥哥无忧无虑骑马驰骋、纵横雀跃的年纪。我的思绪、心情随着曲子跌宕起伏，舞袖仿佛被赋予了灵魂，曲直飞舞，辗转游龙。我始终记得老师教导我的第一句话，舞之极致，心形合一。许久之后，苏力青提起了这场舞蹈。他说，他读过的一首诗立刻蹦到了他的脑海里，觉得再没有比这能描述他当时心中的感受了：</p>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p>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p>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p>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p>
待一曲舞毕，我低敛沉息，与大哥哥一起垂首候旨。良久，王上都不出一言。我心中纳闷，只斗胆悄悄地抬头看了看，王上似乎若有所思。场面上静极了，我已经紧张到心脏要呼之欲出。</p>
终于，王上缓缓地说：“你让孤想起了一位故人，”语气听着有些许悲伤，“不知她如今可好。”我心下暗暗揣测，是我的老师么？但又不可妄言，只得仍肃穆静候。王上沉思了片刻，“罢了……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你已学得**分。赏！乌赛腾，你选得这位帮手可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哈哈哈哈……”</p>
哥哥大喜，忙拉我叩首谢恩。待我回到座位上，瞧见苏力青满目笑意地朝我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满脸的心满意足，虽只是借为哥哥解围的机会为王上即兴表演，但却是尽力而为。我满心惦记着苏力青的想法，只愿在他面前能呈现最好的自己。</p>
</p>
</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