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和尚,佛教不得不提。
佛教是个很有意思的宗教,传自古天竺。
自传入中国以来,一度与正统学派儒家争夺百姓信仰,后来被逼的没办法,才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宗教。
它主张出世修行,鼓吹以禁欲洗刷人生而带来的罪恶,死后得入西方极乐世界。
因为有些思想恰好符合统治者的目的,所以,便一直在中国社会扎根下来,直至现代,已是三大宗教之一,拥有广大的信众。
罗九六是不信佛的,他是个骨子里的信奉科学至上的人。
他对佛教唯一有概念的,大概就是网络上的那些恶搞的段子。
如:
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
莫是尘埃遮佛眼,原是未献香火钱。
佛若不贪,为何要世人供奉?佛不爱慕虚荣,为何要世人跪拜?
我心有佛,佛却无我。受尽世间苦难,问佛。
佛说:一切皆有定数。
我笑:既然帮不到我,我拜你何用?
佛曰普度众生,可没见过渡了谁。
道曰独善其身,可偏偏苦难时出手相助乱世之年,佛:封闭山门不问世事。
道:率众出山悬壶济世太平盛世,佛:普度众生度化世人。
道:归隐山林,参悟道法
当初这首质疑佛教的言论在网上流行时,一度曾引发佛道教徒大争辨,所以罗九六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而在元代,佛教是一个尴尬又特殊的存在。
因为统治者是蒙古人的原因,上层贵族多信奉自己部落传承而来的宗教。
除此之外,较为倚仗则是藏传佛教,也就是所谓的萨迦派。
所以,难免的,中原佛教会受到打压。
而另一方面,因为元代社会的暴政,儒学不显,上到士大夫,下到普通百姓,大多都信奉佛教,将之作为心灵寄托。
所以,论到信仰人数,又是历代最盛。
许多百姓甚至在饥荒之年,吃不上饭时,都会跑去寺庙当和尚,混口饭吃。
如著名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就做过职业和尚。
但眼前的这个和尚,罗九六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既不像寺院中一心礼佛的大师,也不像是因为饥饿做过假和尚的百姓。
莫非是传说中看淡人世浮沉的隐士?
有点不像……
单看他那拳风中隐隐浮现的杀气,怎么看,都像是尘缘未断,与俗世纠缠颇深之人。
那他又是为何出现在此呢?
而最关键的是,在罗九六的记忆里,没有一丝关于眼前这个和尚的记忆。
唯一相关的,就是他小时一次贪玩来后山玩耍,那个彪悍的一塌糊涂的老娘,在暴打了他一顿后,十分严厉的告诫他,以后不准踏足后山一步。
现在想来,老娘当时的神情,显然是有一点畏惧的!
她在畏惧什么呢?
罗九六想,可能和眼前这个和尚有一点关系。
呼!
眼睛贴着洞口,罗九六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院中,和尚仍旧不疾不徐的打着拳。
有点奇怪的是,片刻后,他的拳路突然变的温和,不复之前的凌厉。
一招一式,变的一板一眼起来。
他像是在练习基础拳招一般,动作缓慢。
一边打着拳,一边嘴上还在念叨着。
“所谓拳,一为力,二为巧。”
“技击之法,则不外八式,踢、打、摔、拿、击、刺、劈、扎。”
声音不大,但恰好罗九六可以听的见。
“怎么感觉……”
“他似乎是在教人打拳?”
罗九六暗自念叨,可院中分明只有和尚一人,难道这和尚仅仅只是在练拳而已,可谁练拳是这样的。
正想着,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罗九六感觉,和尚的目光似乎隐隐像他偷看的洞口窥视着。
他当下便是一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被发现了?
正心惊,那种窥探的目光却消失了,罗九六再看和尚,他仿佛毫无感觉,一心沉浸在自己拳路中。
“错觉吗?”
罗九六回头看了看一脸胆战心惊,四处望风的杜达,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
再贴近洞口,罗九六饶有兴趣的看起来。
和尚的确有点本事,一拳一式,再配着他突兀的讲解,硬是罗九六这种从未接触过拳法的人,都听的津津有味,脑中满是如何像和尚一般将拳打出来。
可以看的出来,和尚的拳都不是花架子,是真正的搏击之术,显然是从实战中积累出来的。
这恰好符合罗九六的愿望,练就一身足以防身的武艺。
半晌,拳毕,似乎是练的累了,和尚的头上,汗雨如下。
这时,院子右侧的茅草屋里,走出来一个七尺大汉,大约二十余岁,满脸胡腮,一身肌肉将身上的单衫撑的膨起。
他径直走到和尚身旁,恭敬的道:师傅。
“人处理的差不多了,在里面,的确是谭家派来的。”
“那帮孙子,真当我们是瞎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过来。”
“看来是上次的教训给的还不够。”
“还得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然,他们真以为我们彭党好欺负。”
闻言,和尚叹了口气,道:普胜,你的厉气太重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凡事谋而后动,只会打打杀杀,是无法成事的。”
“难道你忘了,七年前,我们之所以遭遇惨败的原因吗?”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撇了一眼罗九六偷看的洞口。
这一回,罗九六清楚的感觉到了,因为两人在那一霎那间,目光甚至交错了一下。
他甚至看到了,和尚不动声色皱起的眉头。
吓得他当即收回视线,靠着土墙,轻微的呼着气。
我他么不会是误打误撞闯到了一个隐秘组织的据点吧!
卧槽,真是流年不利,那和尚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以上,自然是他的腹语,此刻,他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立刻逃走。
但他不敢,万一走的时候,发出点动静怎么办?
那和尚既然没点破,显然是没动杀意,但那络腮胡大汉可就不一定了。
那人一看就是狠角色,要是被他发现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他么怎么这么命苦!
罗九六不由得暗暗抱怨起来,连带着,看杜达的眼神都很不善。
院中的对话仍在继续。
名为普胜的络腮胡大汉显然对和尚的话很不在意,但出于尊敬,他只能忍着气反驳道:师傅,话虽如此。
“但难道我们就任由彭家如此行径吗?”
“以他们的作风,如果我们不还击,必将对我们赶尽杀绝。”
“到那时,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若是没有生意,我们就没有银钱,还怎么扩充势力。”
“我们的理想还怎么实现?”
和尚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看来我的话,你真的没有一句放在心上。
“你所说,看似合情合理,似乎动手是唯一的出路。”
“可你有没有想过,谭家在徽州路的势力?”
“我们的确可以灭他满门,以震慑他人,来为我们的生意保驾护航。”
“但一旦我们将全部力量拿出,势必将吸引到元廷的注意。”
“到时候,重兵围剿之下。”
“我等性命是小。”
“但我们蛰伏七年的努力,必将付诸东流。”
“那时候,不要说理想,我们将会再无翻身之地。”
“即便是这样,你还是坚持动手吗?”
和尚的目光在这一刻,无比锐利,静静的凝视着络腮胡大汉。
“我……”
络腮胡大汉有些哑口无言。
“可您说我们该如何?难道就只能一味忍受。”
话音落下,和尚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狰狞,只听他淡淡的道:当然不会一味忍受。
“若是对方真的要将我们往死路上逼,灭他满门,也不是不可。”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势依旧在元,我们必须得忍。”
“即使现在让他们得意一会儿也没什么,只要我们的跟脚不露,即使对方有心针对,又能奈我何?”
“等到大势在我的时候,区区谭家,弹指可灭。”
“到时再好好算一算今天的账也不迟。”
“你说呢?”
名为普胜的大汉点了点头,道:是,师傅,你说的对,是徒儿思虑不周了。
和尚摇了摇头,吩咐道:“嗯,这段时间,你吩咐下面的人注意点,遇到谭家人不要与之过多纠缠,对方若是对我们动手,也可适当出手给予其教训,但要把握住度,不要逼的对方与我们鱼死网破就好。”
“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理想。”
“为此,我们已经等了七年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失败。”
“这个天已经被乌云笼罩的太久了,该重见云日了。”
和尚的目光一时间飘的很远,眼中竟是复杂的神色。
忽然,和尚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普天和普略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普胜想了想,说道:昨日两位都师弟派人过来了,简单的交代了下,普天师弟一切正常。
“人手正在有条不紊的招募中,全部都以我党的名义,分散在徽州路以及江北附近,南方已经发展的差不多了。”
“目前正在想方设法往大都为中心的北方发展,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出了点小纰漏!”
“纰漏?是碰到韩家的人了吧?毕竟那里是人家的禁脔,我们去发展,势必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和尚想也不想便答到,显然这在他意料之中。
闻言,普胜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正是韩家。
“我们的人一进入北方,便被他们百般刁难。”
“普天师弟问您,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
和尚略微沉吟,回答道:让普天把人撤回来吧!
“韩家在北方的势力太大,他们现在的那位家主,当初为师和他打过一点交道。”
“算是个狠角色。”
“现在想必只是给我们一个警告,我们若是一意孤行,放去北方的人估计就回不来了。”
“让普天先把南方经营好吧!”
“至于韩家,可以对他们释放点善意,虽然他们是北派,但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让头顶上的这片天换了。”
“日后需要合作的地方还不少,而且我们的计划韩家也是其中重要一筹,所以,现在不是和他们翻脸的时候。”
“是。”普胜恭敬应道。
“对了,师傅,普天师弟还说,韩家似乎要提前动手了,他们的动作在最近两个月突然频繁了不少,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在发展势力,触角甚至一度伸向我们的地盘。”
听到这话,和尚云淡风轻的脸上突然变的阴晴不定起来,他皱起了眉头:什么?消息确认属实?
“应该没错,普略师弟那边也有相应的消息证实。”普胜肯定的道。
这时,和尚的突然叹了一口气,面露愤怒,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那位韩家家主了。
“他真当蒙古人掌中的钢刀钝了吗?”
“在大都,蒙古人的二十万铁骑虎视眈眈,显然等着人跳出来祭旗。”
“这时候,他竟然打算动手?”
“当真是蠢才。”
看着师傅抑制不住的愤怒,普胜劝解道:师傅,韩家现在应该是不会动手的。
“即便他们加快准备,最少也需要五年的时间。”
“五年后,我们必然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大势未尝不在我等这边。”
唉!
和尚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的。
“并非是我畏惧元廷的兵马。”
“而是……”
“算了,不说他了。”
“普略那边如何?”
“普略师弟那边倒真有点麻烦!”普胜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和尚面带疑惑着看着他,在他的计划里,弟子普略那边可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丝毫马虎。
普胜显然清楚师弟普略这边,对其师傅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道:“别的倒还好,人手有条不紊的打入各方势力,但在两个地方,碰到了麻烦。”
他说着,和尚逼人的目光便紧紧的凝视着他只听他语气阴沉道:哪两个地方?
普胜硬着头皮,一字一顿的道:古风馆和护帝台。
蹭。
话音落下,和尚突然狠狠剁了下脚,表情冷峻的道:立刻传令普略,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我们的人安排进这两个地方,不容有失。
“听清楚了没有?”
“是。”普胜严肃的道。
呼!
见到他的保证,和尚方才松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口中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败在当初倒在的地方。
“古风馆……护帝台。”
“我和你们的账,总有一日要算个清楚。”
在他的脑海中,始终都忘不了七年前那个画面。
无数拥戴他的弟子与信众,都倒在那支无可匹敌的铁骑的冲锋下,一次接着一次,连他都险些身死。
那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几乎可以将黄河填满的一幕,和尚至今都忘记不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重要推手,便有这古风馆与护帝台。
对于和尚突然的变化,普胜显然知道为什么,所以他并没有出声。
七年前给他带来的印象同样很深,所以,无论师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都毫不意外。
因为要不是当年运气好,今日,他也无法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要知道,当年,那些远比他武艺高强的师兄弟都死在了那无可抵挡的冲锋中,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蒙元铁骑吗?”他暗自念叨,霎那间,只觉一股凉意从心脏蔓延而出,眼神中,难以掩饰的是一抹畏惧。
……
铛铛。
院外,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响。
声音虽然不大,但习武之人本便耳朵灵敏,所以,还是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师徒二人。
普胜一惊,斥道:谁?
说着,他脚步一动。
“应该是动物吧!不需要太大惊小怪。”
普胜疑惑的看了师傅一眼,但脚步也未停下,轻轻一跃,翻过围墙。
围墙外,顿时传来普胜的怒喝:“你们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