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秦晋二王态度如何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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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刚才秦王朱樉表情。以至于根本没有理会蓝玉的问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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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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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舅丈,什么事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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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心不在焉的朱标,蓝玉的表情有些复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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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太子的这两位弟弟确实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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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朱标苦笑了一声,把目光移回书案上,直勾勾地顶着那十六字的奏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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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重新浮现出以往慈蔼的表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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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是什么麻烦。做弟弟的,总是爱胡闹的。我这个哥哥也是该理解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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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心里一怔。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这刚才的话确实像是仁厚的朱标能讲出来的。可蓝玉却觉得,这话里隐藏着一丝寒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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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静静地看着朱标,发现朱标的表情虽然平静如常,眼神却比以往多了一丝深邃与专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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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子你有什么打算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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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用父皇的昏迷和他们带兵的事情来加以试探。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知道父皇昏迷了多久,这也就意味着这八千人不是用来逼宫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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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似乎不该跟他们提及皇上昏迷的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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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秦晋二王已经进宫,那父皇的事他们早晚都会知道。与其等他们知道,还不如我这个大哥坦诚一点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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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点点头,所有所思地说道:“就怕这八千人现在会变成逼宫的人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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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我已经让三弟去写一封带兵临畿的奏疏,然后交到兵部。如此,即便他们想逼宫,也会多了一份顾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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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想以此来威胁晋王,让他不敢动手?可是这皇上没醒,谁会去看?何况,晋王也未必会写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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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父皇醒不醒,也无论三弟写不写。”朱标终于把目光从奏章上移开,微笑地对蓝玉说道:“朝里不还有舅丈你这位左军都督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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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又是一惊,不仅是朱标的话里隐含着自己可以正当动手的含义。更重要的是,此时的朱标虽然微笑着,可却看不出以往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坚毅之情在柔弱的眼神中闪烁,甚至有一丝朱元璋下旨时的气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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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知道,姚天僖的奏章已经成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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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秦晋二王会难为你,于是让内侍太监急匆匆地去唤你。看来是我这个舅丈多虑了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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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丈你早就唤过了,不是么?”朱标用手点了点案上的章奏。“打草惊蛇,我这也是和舅丈你学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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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也不去否认了,只是额上的眉头又紧了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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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有主张最好。不过还是要谨慎,毕竟除了秦晋二王以外,最像皇上的燕王还没进京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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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仁慈的心又产生了动摇,朱标似乎并没有把蓝玉的这句话放在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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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弟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他和二弟不一样,他这个人有谋略,却没什么城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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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朱标这么说,蓝玉把本想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过了良久才又张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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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太子你可曾还记得彭监正看见的天象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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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点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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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记得,说是藩镇不宁,将有兵祸反叛。不过,三弟此次带兵或许应的就是这个天象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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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很想把彭鲁文看见的真实天象告诉朱标,却又不知道开口是否妥当。至少目前,蓝玉觉得时机并不合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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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蓝玉不说话,朱标也大致猜到了蓝玉在想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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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丈,放心吧,我不会大意的。只不过我想让老四站到我们边来,让他们三小鬼去闹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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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你既然有想法,那我这个做舅丈的自当支持你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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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微微一笑,表示欣慰。不过,朱标脸上的笑容再也不如以往那样平和了,一向柔弱的他反倒是更像自己的父亲,那一抹永远不知深浅的微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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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舅丈。你之前跟我说要扩充东宫的事,我想了想觉得也挺有必要。虽然父皇如今昏迷不醒,但朝廷也不能因此而停滞,何况还是这么多事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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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朱标站起身来,走到蓝玉的面前,拍了拍蓝玉的肩,小声地说道:“再者,我这颗松柏之下的小草不也需要人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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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朱标这么说,蓝玉也微微一笑,对朱标说道:“那太子打算怎么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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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讲吴沉吴浚仲是兰溪人,我准备让他东去浙江访贤。侍读揭枢祖籍江西,我准备让他西去江右求人。至于北边么,东宫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要不舅丈帮我找一个能北去山东揽才的智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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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听朱标这么说,却放声大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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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看来啊咱俩还想到一起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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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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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跟太子说了么,我还可以助太子你一臂之力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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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似是明白了什么意思,也不多问,便对蓝玉说道:“既如此,那舅丈你就下去准备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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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臣告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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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蓝玉离开了文华殿,朱标保持微笑的脸再一次冷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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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座位上,用手又摸了摸一直摊开拜访的十六字奏章,喃喃自语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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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马腹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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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和朱能终于赶到了滁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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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济南府离开后,二人就一直结伴而行。一路之上相互扶持,彼此的关系也逐渐亲密起来。张玉慢慢地佩服起这位小兄弟的见识,而朱能也开始欣赏起这位张将军的胆识和豪情。虽说只过了十来日,相见恨晚的二人也已是兄弟相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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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缓行,二人慢慢地来到滁州城的场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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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哥,到了滁州就算是到了直隶应天的地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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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滁州城瓮城的外墙,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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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区区的滁州城,却有如此高耸坚固的城墙。丝毫不逊于北平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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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是江北重镇,南京门户。若滁州有失,则应天门户大开,南京城隔江即至,无险可守。因此小小的滁州城高池深,兵备粮足也就不奇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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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没其他路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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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此一路,别无他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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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朱能,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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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弟果然有见识啊。不在行伍也能通晓兵事,真了不起啊。这要是日后让你入了兵家,那还了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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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刚要客气,却只听见身后有人,用稚嫩的声音抢着说了一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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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这胡说八道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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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一怔,转身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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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鬼,头戴方巾,身穿深色直裾,身后背着书箱,正眼神轻蔑地看着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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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舞勺之年,脸上流露出同样的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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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也听见少年的轻蔑之语,好奇地朝身后看去,发现站在后面的是一个和朱能差不多大的小鬼,不免扑哧一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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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原来也是一个小鬼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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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张玉似是也在开自己的玩笑,朱能并不在意,而是下马朝少年拱手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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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朋友,刚才在下说的有什么问题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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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并不急于还礼,只是仔细地打量了朱能,似有不解的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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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样子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人。可说出的话却也没什么见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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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心中一怔,眉头微皱,强忍着争辩的心,继续问道:“还请指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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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是应天府的门户自然是不假。但倘若真有战事,会有兵马一定从滁州走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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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少年这么说,朱能也是哼笑了一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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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从北方中原进军应天,由凤阳至滁州的路程最近。所谓兵贵神速,难道还会有人舍近求远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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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贵神速不一定指的是进军。更何况明知有重兵布防还知难而上,这可是算得上明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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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拿下滁州才能兵进矶岸,锋对江左,若舍此何以用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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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若真用兵,当留疑兵于宿州,驰主力南下攻克扬州即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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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天兵降临之法,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可知扬州对面是镇江府,虽毗邻应天,亦隔百里。即便你过江能攻克镇江又能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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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以雷霆之军猛攻镇江之时,应天之军无法及时赶到。若镇江府克,则是聚兵于应天城侧。兵势如虎在山,俯瞰四邻。应天军心一变,克之不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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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在你南下扬州的时候,就不会有所变数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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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兵就在宿州,抽身岂不迟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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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荣,放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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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少年还想滔滔不绝的时候,从其身后传来一声呵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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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见声音时,少年不免一惊,原本趾高气昂的神情一下子萎靡起来,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只能慢慢地低下头,用余光使劲地向后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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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与张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惊住了,目光都从少年的身上移开,向后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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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站在少年的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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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秀神清,形貌端谨,微眯地双眼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祥和,下颔上的山羊胡微微翘起,仿佛是在附和着一直保持微笑的嘴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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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吓得少年打了个冷颤,又缩了缩身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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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荣,我之前跟你怎么说来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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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依旧保持微笑,似乎并不像是在生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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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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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又要抄书了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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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啊,尚礼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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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礼?”朱能听见少年叫青年“尚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青年书生,越看越觉得眼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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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可是齐德,齐尚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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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下。”听见朱能在叫自己的名字,青年慢慢地把目光移向了朱能和张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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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真的是尚礼先生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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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青年承认是自己口中称呼的“齐尚礼”时,朱能突然变得激动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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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礼先生,我是朱能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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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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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府,大明湖畔,安闲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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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能儿啊。”齐德突然认出了朱能,一直眯缝着的眼也微微的睁开了,高兴地走过去,抓着朱能的胳膊,用力地摇晃了几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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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能在这看见你啊。自洪武十二年济南府一别,没想到你都长这么高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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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齐泰这么说,一直坐在马上的张玉看了看比自己矮一头的朱能,忍不住笑出了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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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听见张玉的笑,白了张玉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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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德也看向张玉,又看了眼朱能,似乎等待着朱能给自己介绍一下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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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尚礼先生,这位是我刚结识的兄弟。姓张名玉,字世美,现在是北平燕王麾下千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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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朱能介绍自己,张玉急忙从马上下来,朝着齐泰拱手行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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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张世美,见过齐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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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在下齐尚礼,见过张将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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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三个人彼此客气,另一旁的少年显然有些不太耐烦,装作不是故意的哼了一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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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德听见少年哼出声,不免笑了笑,伸手一把把站在一旁的少年拽过身前,依旧面带微笑地介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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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二位介绍一下。他叫杨子荣,建安人氏,他的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两年前把他托付给我,让他随我四方游学历练。子荣也懂事的很,也一直以兄礼相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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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齐德拍了拍杨子荣的肩膀,提醒他该打招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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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荣无奈,只好朝着张玉躬身行了一下揖礼,又朝向朱能,不屑地白了一眼,也敷衍地行了一下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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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倒也不介意,微笑地拱拱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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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见杨子荣白了自己一眼,本想发作,但顾忌齐德在旁边,也只是草草地回礼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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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朱能与杨子荣彼此不屑,齐德不免笑了笑,对朱能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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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儿,你不在济南府跟着鼎石先生读书,来到这滁州干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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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别提了,一言难尽。”听齐德这么问,朱能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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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那个疯老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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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柳庄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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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啊!”一看齐德提起袁珙,朱能就有些忍不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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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疯道人没事去济南府找先生讨酒喝,莫名其妙的就让我追随世美兄去一趟应天。还说等应天之后要送我鱼肠剑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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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们也是也是要去应天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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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朱能果决地答道,突然语气又变得好奇起来,问向齐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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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礼先生,莫非你也要去应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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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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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看我这脑子。尚礼先生本就是溧水人,回家省亲也是正常不过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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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齐德笑了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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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去应天的其中之一吧。而且老师也让我早点来应天,似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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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如此。”朱能和张玉彼此看了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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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先生不如与我二人同行如何?”说罢,朱能看了一眼张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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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想了想,点点头,也对着齐德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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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尚礼先生不嫌弃,我们不妨一起走,路上也有个说话解闷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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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张玉和朱能盛情相约,齐德也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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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也好,在下就叨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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