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璟帝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对于秦九遥，他与他相处璟帝始终会因为当年将他送至六峡国当质子的事情而感到难受。但这种难受并非是因为出于对秦九遥的愧疚，而是因为这件事始终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当年他自认为将亲子送出去当作质子是件在旁人看来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没想到当时却有谣言传出自己是为了讨先帝欢心才狠心将亲生骨肉送入虎口，一时间朝野之上便有大臣上书斥责他不忠不孝，铁石心肠。若非自己坚持是为了救万民于水火，只怕也难有今天这样的地位。</p>
加上秦九遥在六峡国一呆便是五年之久，父子之间多年未见，感情自然不比日日相对的来得亲近，秦九遥也不屑与璟帝亲近，因此璟帝也颇为不喜自己这个儿子，每每与之相处都觉别扭，说不上几句话气氛便似降到了冰点一样，后来便索性不做语言交谈了，只有在有重要事件的时候才会通信商议，例如这次秦九遥带兵讨伐定国，一路上璟帝书信未断，但信上多半都是讨论前方战事的事，多余的话却是只字未提。而秦九遥也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对此并不抱以任何幻想。</p>
璟帝为了巩固帝位，同时为了培养好秦贺，就只有借秦九遥的手慢慢将大皇子的潜力激发出来，他想要用秦九遥的能力去调教秦贺，使他不至于过分自负，也算是为他设了些困境，使之心境智谋都能快速成长起来。</p>
璟帝的心思秦九遥不可能不清楚，自然祈玥公主的心机他也知晓，他们如此不遗余力地帮他，自然有他们的企图，只是相比起璟帝将他当作棋子，祈玥公主跟陈翰靖将军至少还曾让他体会过一丝家人的感觉，所以只要不涉及他将来的利益，秦九遥并不在意他们想要在他身上获取到的东西，也乐于跟他们分享自己的计策谋划。</p>
“姑父，何必多此一问。秦贺如今已经等不及要将我拉下台了，我难道还要在此坐以待毙？今天早上的事您又不是没看到，短短两天，军营之中近半数的人开始倒戈，向着他说话了，难道还看不出来他的野心吗？人家既然要当刀俎，我岂能轻易就成了鱼肉，他想要在冀州立下战功，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情况下有一些牺牲自然也是重要的。”说这话的时候，秦九遥始终看着一旁窗户外的翠竹，仿佛说的并不是这样残忍的话语，而是在惬意地聊着风景。</p>
陈翰靖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也明白他说的意思了。皱起眉头，虽想要反驳他的话，可想想他们现在的处境，即便他们设计救下士兵的性命，秦贺还是会想方设法带兵出去攻打冀州，祸首在于秦贺的野心，他们就算想要拦只怕也拦不住。可再想想千万将士的性命，陈翰靖便是再铁石心肠，也狠不下这颗心去。</p>
秦九遥没听到陈翰靖的回答，转过身来，就见陈翰靖这副模样。微叹一口气，他原以为姑父个性坚忍，应该能够理解自己的无奈，可如今看来他跟李至将军一样，视将士性命如他们自己一样重要，要想让他们真的决定袖手旁观，任凭秦贺将士兵带去白白送死，只怕是最为难他们的了。</p>
坐回位置上，秦九遥袖着双手，思虑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抬眼看向陈翰靖道：“姑父，放心吧，九遥知道您与李至将军爱兵若子，要是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去送死，我心里也甚觉不安，其实我也曾想过另外一个计策，或许能够将伤亡降低，只是一旦使用这个办法，你们二位就极有因此开罪于大皇子，或许还会因此而被降罪。不知道姑父是否愿意一试？”</p>
陈翰靖见秦九遥难得这般认真地同自己说话，心中也顿时紧张起来，他既然说这个方法有很大的危险，那后果当然是不会好过的了。但是既然能够降低士兵的伤亡，那他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意思了。当即，陈翰靖便问：“什么计策？”</p>
秦九遥喝了口茶，这才缓声道：“我昨日派斥候去往冀州放向查探，您也知道冀州城墙外有一条十几米宽的河道，往日里这河道水深急流，即便有船只也恐难跨越，何况要让大批军队过去，更是难上加难。不过这冀州位于定国北端，气候寒冷，这几日又连着下雪，温度骤降，河面也因此冰封，厚度正好可以使人马在上面行走。故而我猜想大皇子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决定这几日进攻冀州的。”</p>
陈翰靖见秦九遥说了半天还未说到正题上，颇有些着急起来，勉强耐住性子想了想，问道：“河道冰封不是件好事吗？军队自冰上过去方便不少，不正是进攻冀州的好机会吗？”说到这，陈翰靖突然意识到自他们在跟秦九遥争执商议的时候，秦九遥就一直认定大皇子这一仗会输，而他们竟然也望了问原因，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问题。</p>
陈翰靖诧异地看着秦九遥，满脸疑惑，而秦九遥似乎是看懂了陈翰靖的想法一般，轻笑一声，解释道：“河道冰封自然是方便行事，利于我军进攻，可冀州军难道会想不出来这个问题？冀州身居定国后半部分地区，六峡跟璟国都不曾深入过这里，因此我们在这里就更不应该在还未有全面的试探之前轻易尝试进攻，那条护城河我始终觉得古怪，因此派了斥候深夜前去查探，果然发现其中的问题。”</p>
说着秦九遥喝上一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正常情况下，像这么深的河流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即使河面结冰也只是结了上面一层，冰面以下仍旧会有huó dòng的水流穿过，可我派去的斥候回禀称，冀州城外的河道，其冰面以下无任何水流经过发出的流动声，甚至他还偷偷找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挖开一个小洞看下去，结果发现冰面以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便意味着冀州军早就将这河流的上游设下关卡截流，这样冰面以下没有活水支撑，又或者冀州军在下面做些什么手脚，若是单独几人过去或许可行，但若是大批的军队行进在上面，那冰面就会变得脆弱不堪，倘若这时冀州军在河道之下偷偷设下陷阱，那我军的结果便可想而知，这就是我为什么认定这一战成功的危险性极大的原因。”</p>
说完，秦九遥就见陈翰靖坐在位置皱着眉惊恐的样子，似乎被秦九遥知道的真相而感到恐惧，甚至他的脑海里都浮现出大队士兵冲在河道上面忽然冰面碎裂的场面，那冰面以下简直就像是一个无底深渊一般将众人都吞噬进去。</p>
思及此，陈翰靖已然是一身冷汗，连话都有些说不出了。半晌才缓过劲来，问道：“那你说的计策又是什么？我们要这么做才能够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p>
秦九遥看着陈翰靖期翼的目光，心中微微叹气，自己这个姑父看似刚硬果敢，实际上还是心软的很。</p>
“计策就是……”秦九遥俯在陈翰靖肩侧将他的计策轻声告诉了他，说完之后坐正，眼神询问他觉得这个办法如何？</p>
陈翰靖虽然觉得这个办法始终有些缺憾，但怎么说都要比直冲冲地往冰面上跑来得好，当下也不再反对，点点头表示同意。</p>
刚同意，陈翰靖忽然又想到大皇子那般自负的个性，心中刚刚放下的担忧便有浮现了出来，急急又问道：“依照大皇子的个性，他真的会如你所说行事吗？”</p>
秦九遥听得这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噗呲一笑，摆摆手道：“这点姑父大可不必担心，大皇子那里已经有人帮我们为他敲了警钟了，攻城那一日，他必然会谨慎许多，绝不会傻傻地就冲上去的，而这个时候就是你与李将军阻止的时间，切莫错过就是了。”</p>
陈翰靖不知他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只见秦九遥提起此人表情就变得与往常不同，灿烂地如同三月阳光，当即便觉不可思议。越发好奇此人是谁，竟然能让一向孤傲冷静的秦九遥露出这样的面貌，当下便急忙问道是何人？</p>
可秦九遥只是笑着，摆摆手道：“姑父只需知道有这个人就是了，其它的就别管了。”说罢仍遒自轻笑着，看得陈翰靖越发觉得古怪起来，不过他既然不说，自己当然也就不再多问，想起要赶紧将刚才的计划告知李至，陈翰靖这才起身告辞，匆匆便往李至的营房走去。</p>
秦九遥眉眼弯弯地笑了半晌这才止住不再偷笑，林穆见此为他重新填了杯茶，随后侍立在一旁，想起今早秋絮的禀报，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问道：“少主，有个问题，属下不知该不该问？”</p>
秦九遥这时已然恢复到原先冷静的样子，端着茶缓缓吹着，听他这样说，便低声道：“该不该问，你终究会问，又何必有此一问。且说就是，听不听反正随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