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走后，秦漓瑾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忧色犹盛，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熟睡的成德，起身走到他身旁，侧坐在卧榻边上，轻轻用手抚摸着他的额头，眼中尽是不舍。</p>
转过头，秦漓瑾又看了一眼安详的定帝，不觉悲上心头，如今定帝不在，成德虽有皇子之名，却无皇子的实权，定国内忧外患，韦如集必然会以此作为借口不断推阻成德继承大统，不仅如此只怕即便成德退位于他，韦如集也会想方设法谋害成德，成德这一生注定要风波不断，要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必须要让成德登上帝位，不仅如此，还要为他选出最是忠心，并且还要有足够辅佐成德称帝的智谋，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可要想他们真心归顺成德却需要她来好好为成德仔细谋划。</p>
可是······正想到这里，秦漓瑾便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一口气像是堵在了胸口一般，上不去下不来，她急忙捂住嘴，免得自己咳出声音来惊到成德。</p>
轻声走到外间，将里间的房门轻轻关上，秦漓瑾这才放松了一些，胸口的疼痛迫使她剧烈地咳嗽，为防被人听见便用手绢紧紧捂住嘴巴，将咳嗽声死死地盖在了绢布之中。</p>
秦漓瑾这一咳足足咳了有好一会儿，待到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早已咳得面色潮红，额间汗如雨下，微闭着眼，秦漓瑾倚靠在桌子上粗重地喘着气，以此平复胸口的疼痛。拿起手中的绢布，只见上面一大片血迹，其中隐隐泛黑，已是中毒不浅的征兆。</p>
秦漓瑾咬唇闭目，将染血的手绢收入怀里，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来得这般凶猛。她本以为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会感到解脱，可现在看来她心里的后悔更甚于解脱。</p>
曾经她为了报复定帝，在她跟定帝身上分别下了子母蛊——相离，相离毒性猛烈，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蛊，它在消耗定帝生命的同时，也同样在消耗着她的寿命，原本若是定帝还活着，那他们少说还能再折磨对方三四载，可现在定帝一死，子母蛊的母蛊感应到子蛊的死亡，便也加速了毒性的排出，如今的她至多不过半年的寿命，半年的时间对于原来的她而言是一种折磨，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却是无尽的后悔。</p>
原本她以为此生都会在仇恨与煎熬之中度过，所以在将成德送走的时候，她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母子团聚的时刻了，可如今他们不仅再次相遇，而且还将曾经的误会解除，让她重新拾回了曾经丢失的温暖。</p>
现在成德的处境危急，可她却只剩下半年的寿命，想要为他铺设好一条平稳的路，她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了，思及此，秦漓瑾的眼神立时变得凌厉，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p>
而陆衍自出了客房，只见外面已经有人在此看守，他们见陆衍从里面出来，纷纷向她行了一礼，陆衍摆手让他们免礼，，回身又看了一眼客房紧闭的大门，等了一会儿听里面的动静小了许多，这才叹了一口气，抬手便让一直等在外面准备给定帝收敛的人进去了，众人见她下令这才静悄悄地走进了客房。</p>
走下台阶，陆衍只见莫半就站在左苑外廊的洞门下，正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陆衍缓步走过去，行了一礼，莫半背对着她，没有半分动作，依旧看着月亮。</p>
陆衍看了一眼院子角落的时漏，现在已近接近子时了，可府外的宴乐喧嚣仍在持续着，这一夜冀州城内到处都在庆贺着战胜的喜悦，可唯独这一间小小的院落里却弥漫着与之相反的悲凉，一如高悬在空中冰冷的月光一般。</p>
陆衍想着这定帝身前虽不是明君，可到底其本质不坏，在位期间也做过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单就他一力抵抗凌王一事，虽说有私怨，但却也是为了国家百姓。可现在他死了，就死在这一间不过几十平方的小小院落之中，没有华贵的棺椁，没有妃嫔媵妾的悲哭，更没有文武百官的呼号，有的就只有一匹雪白的绢布，以及与之同色的冰冷月光。</p>
思及此，陆衍实在难受得很，眼看着莫半一脸平静的表情看着月光，心里越发觉得无情悲凉。</p>
莫半似乎也感觉出来她心里的想法一样，这时忽然开口道：“你是否也觉得我们这样子的做法太过无情了？”</p>
陆衍心里自然是这般觉得，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也看向天上的那一轮月亮，心中怅惘不已。</p>
而这边莫半见陆衍不说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关系，继续自说自话道：“赤鳞骑虽说效忠于定国皇室，可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皇帝、所有的指令我们都会无条件服从的，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即便令主下令让我们为逝去的定帝大肆装殓发丧，抑或者是去将韦如集的首级取来，我们也未必回去这么做。因为这事关定国子民的安危，同时也是为了令主的未来着想，但凡什么事情都由我们去做，以令主这样的年纪，极有可能因此而不断依赖于我们，于他的成长极为不利，一国之君若是如此，那他的子民又该依附于谁？说到底，其实赤鳞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定国皇室，而是那些依附于定国皇室的黎明百姓！”</p>
话音刚落，莫半便似将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一般，缓缓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他这一天下来一直都表现得极为淡然的样子，可实际上他的压力从来都不曾减轻过，定帝的死仅仅只是一个导火线，真正的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如今他与陆衍说这话也无非是想要提醒陆衍，莫要对赤鳞骑怀有过大的幻想，成德虽是令主，却不能以此作为他可以全力依附于赤鳞骑的借口，要想登上帝位，单凭赤鳞骑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还是要靠成德自己的本事。</p>
陆衍不是一个傻子，自然也清楚莫半这话的意思，心里对此也有些赞同，于是便道：“莫军师所言甚是，只是如今皇子年幼，陆衍虽知这样做于他的成长不好，可还是希望军师能从旁指点一二，护其周全。”说着陆衍向莫半一躬身。</p>
莫半见此轻笑，道：“这个你自然是不用担忧的，赤鳞骑祖辈皆效忠于定国皇室，就绝不会有二心，你自管去黎国搬救兵，定国这里我自会安排清楚的。”</p>
陆衍听得这话，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下，由始至终她等的都是这句话，赤鳞骑就像是一柄威力极大的剑，能够斩杀敌人的同时还有可能伤到它的主人，成德年幼不知深浅，即便他现在还有他母亲帮助他，可依照秦漓瑾现在的情况只怕撑不了多久，而她要去黎国，不知何时归来，若是时间耽搁太久，她实在担心成德一人在这里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她才三番五次向莫半请求帮助，为的就是能得他这一句保证。只要莫半保证了会保护好成德，那她这次去黎国就没了后顾之忧了，只要她速度够快，应该是能够赶得及回来的。</p>
思及此，陆衍又是一揖，莫半与她说完话便继续看他的月亮，陆衍见此也不打搅，后退半步便出来左苑回了自己的房间。</p>
因着前几日忙着救人，陆衍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因此等她回道房间以后，见陆循跟白子也早已睡了，她也便回到自己的卧室，随意擦洗了一番便蒙着被子沉沉地陷入了梦乡，这一睡便是两天。</p>
待到第三日她将自己要去黎国的事情仔细地同陆循他们说了，果不其然陆循吵嚷着要跟着她一起去，白子倒还好，他清楚自己去了也会是累赘，况且就在陆衍沉睡不醒的时候，白子竟然得了林神医的垂青，将他收作了关门弟子，陆衍在为其高兴的同时，也悄悄嘱咐了他时刻注意秦漓瑾的病情，并且把子母蛊的事情也与他好好地解释了一边，白子醉心医术，在听到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蛊毒时，近乎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会好生照顾他们，便急急跑去问他的老师子母蛊究竟是何物。</p>
陆衍见此也是失笑，不过这对于白子而言却也是件好事，林神医乃是赤鳞骑的前辈高人，手中掌握的医术天下一绝，不少人求之不得地想要成为他的弟子，可这样的好运偏偏却让白子撞上了，倒也是真的应了一句缘分使然，让人不得不感慨万千。</p>
又过了几日，等到陆衍将前去黎国的一应事物都准备完全之后，便带着陆循一道出了韦府。这几日陆循一有时间便跟在陆衍身后劝说她让她带他一起去往黎国，陆衍被他烦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他让他跟着一起去了。当下陆循便高兴坏了，忙前忙后地为她准备一应事项，连她赶路的鞋靴都是他亲自上街给她挑选的，陆衍见此也是颇为好笑。</p>
就这样，两人背负着行李，在白子的相送下出了韦府大门，正式踏上了前往黎国的道路。</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