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泽来说，这不知“姓名”的洞天里的环境其实颇为有利。</p>
洞里显然有某种不具名的阵法将一切光线都尽数吞噬了去，楚泽摸索着洞壁，小心翼翼的往山洞的深处走去。</p>
只是楚泽不知道，等到自己走入这洞天之内五丈后，山洞之外那缕穿透云层的阳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天空中云彩上的那条缝隙又逐渐合拢在了一起，渐渐将本就在不断变暗的阳光一点点吞噬干净。</p>
山道尽头的山洞一阵恍惚。</p>
就连巨石之上的“洞天”二字，也随着阳光的消逝，变成了一片模糊。</p>
山外小道上，老人落子第九十九手。</p>
应如是闭上双目，手上把玩着一块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圆润石子。</p>
陆接舆微微一笑，淡然道：“多谢白帝卖老头我一个破绽。”</p>
应如是依旧泰然自若，手中石子在掌心处转动如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了一颗小小的黑子。</p>
这位北荒大妖自信道：“也许陆先生不曾得知，我这为数不多的爱好，乃是在三十七年前学会的。”</p>
老人一捻自己下巴上长着没几根的稀疏胡须，嘀咕道：“三十七年前？似乎不是个一般年份呀。”</p>
应如是以手抚膝，好似听到了老人的嘀咕，接着说道：“那一年，大齐第一国手齐春华，南唐棋圣聂国枰还有号称‘柳先白’的柳流接连封盘洗手，不再与人对弈。那一年，终于有人将原本早就应该出现的棋品公之于众。”</p>
陆接舆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孤禅九品》开头的一段话，“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今不复云。”</p>
上上曰入神，可不战屈人。</p>
下下曰守拙，唯lòu dòng百出。</p>
老人与人手谈数十年，至今不敢妄称入神，虽说也许能胜之前应如是说出的那三人一手，但棋力未必能够强过太多。</p>
听到应如是没头没尾的说出这样一段几乎被人抛在脑后的人族往事，老人显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死死盯住眼前的一袭红衣。</p>
白帝摇头道：“并非你想的那般，先前三人之中只有那不入流的‘柳先白’是败于我手，其余二人应当分别输给了我的大师兄和小师弟。至于那本《孤禅九品》，乃是先师许子将生前所著，可惜直到先师已逝之时，仍旧鲜为人知。”</p>
陆接舆深吸一口气，试探道：“你是当年的“鬼手”时如因？”</p>
紧接着老人苦涩一笑，茅塞顿开道：“哪来的什么‘时如因’，从来就是白帝应如是。白帝当年居然跟随许子将学过黑白纵横术。”</p>
应如是缓缓点头，“许师一直隐居在草庐之中，当然有无数号称‘国手’之人想要与许师对弈，也有那些不学无术的帝王想要请许师去做那棋侍诏，许师自然都是婉拒。许师一生淡泊名利，不过收了我们三个弟子而已。”</p>
老人一面惊讶于白帝的这一重身份，一面又对应如是说出这段往事颇为不解。</p>
只见白帝屈指一弹，手中黑子瞬间飞向空中，不见下落。</p>
半空之中，隐隐浮现一小块棋盘。</p>
原本杂乱无章的黑子瞬间点睛，一条黑龙已在白色大蟒中起势。</p>
说实话，这位喜欢身着一袭大红衣的白帝眉眼长的十分耐看，尤其是微笑之时，顾盼生辉，器彩韶澈，极易博得人好感。</p>
老人皱起眉头，直接问道：“许师可曾知道你的身份？”</p>
应如是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语气也不由自主的柔和起来，“许师虽不是修行者，但在我看来他在大道上所站的位置，早已超越绝大部分修行之辈。”</p>
“自古人妖之间，争斗不休，缘由何在？”</p>
“纵横十九道，分二子黑白，此消彼长，气运浮沉。棋子却不知，棋盘之外仍有大手两只……”</p>
说到此处，应如是眼中寒芒一闪，就此打住，冷声道：“还请陆先生落子。”</p>
陆接舆伸出一指，朝着半空中那若隐若现的棋盘某处一点，开口道：“老夫也忘了何时对弈时听人言‘高明之人常用愚术’。白帝之前露出破绽，恐怕就是为了此时出龙而故意为之。手段高明，确实让人不得不佩服。”</p>
就在老人说话的同时，棋盘之上逐渐浮现一颗白子，当仁不让的贴在黑子旁。</p>
恰好白子百子。</p>
大蟒补鳞，有吞龙之势。</p>
老人又笑眯眯道：“这天地棋盘虽大，总有那么几颗不安分的棋子想跳出棋局。不到收官，谁又敢直言胜负手？”</p>
应如是默然无语，若有所思。</p>
当真能有可以掀翻一桌天地大棋的无理手出现？</p>
……</p>
楚泽摸黑前行，耳畔依旧听不见任何声响。</p>
少年不知洞外阳光早已消逝。</p>
原本到了尽头的山道又接着一路往上山上延伸，好似永无尽头。</p>
一方宣纸好似掉进了大墨缸，除去墨汁在宣纸上偶有流动，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p>
楚泽清楚“心眼”秘术也并非万能，眼下只能凭感觉接着往前行走。</p>
刹那间，楚泽耳朵一颤，好似听到了黑暗之中传来的某种声音。</p>
少年瞬间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伸向身前。</p>
黑暗深处果然有模糊声响传来。</p>
楚泽一连听了数息时间，可惜传到耳中的声音实在太过模糊，难以分辨究竟是谁发出，更不用说以此来辨别方位了。</p>
看来还需接着往洞里深入。</p>
少年并未多做犹豫，依旧小心翼翼的扶着石壁，往前小步挪动。</p>
只是越往前挪动，那听起来模糊不堪的声音便越发清晰。</p>
不过十五步的距离，楚泽耳中的声音已然清晰可辨。</p>
可当声音已能分辨后，楚泽脸上反倒变得更加惊讶。</p>
这分明是用七弦琴与洞箫演奏的古曲《长相思》。</p>
楚泽犹记得当年大楚许多有名的琴师都弹得一手《长相思》，少年时的模糊记忆至今还未曾忘却。</p>
一片漆黑的山洞深处传来一曲《长相思》？</p>
难不成穿过这山洞，却有高山流水，还有两个乐师在此结庐？</p>
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楚泽只觉得匪夷所思。</p>
停在原地等了一刻，洞中传来的悠扬古曲依旧不变，不强不弱，一直在楚泽耳畔萦绕。</p>
少年知道再这样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先一步进洞的谢谢，才能了解洞中究竟是怎样的情况。</p>
楚泽下意识的接着往前面的摸索过去。</p>
这一次少年没摸到坚硬冰冷的石壁，却摸到了一团颇为柔软的物体。</p>
楚泽“咦”了一声，抓了抓，好像隔了一层顺滑的布料，但布料之下的这团柔软确实颇有些分量。</p>
楚泽缓缓松开手，刚想再试探一番时，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p>
少年下意识的缩头蹲下。</p>
“咣！”</p>
只听见某种锋利的wǔ qì砍在了石头之上。</p>
楚泽一连退出去好几步，小心翼翼道：“敢问站在前面的可是谢女侠？”</p>
没人回应。</p>
少年向左手边猛地一窜，瞬间一道寒风贴着楚泽的耳畔刮过。</p>
这次不用心眼，楚泽也能够感觉到黑暗之中满满的杀气袭来。</p>
少年不由的咽了一大口唾沫。</p>
这下可出大事了。</p>
“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双目失明……对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呀。”</p>
少年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p>
下一刻，少年福至心灵，就地往前一滚，又听到一声飞剑呼啸从头上传来。</p>
楚泽接着讨饶，“我们两个之间，真的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p>
语毕又是一剑来。</p>
楚泽只有贴着岩壁摸爬滚打，重新回到了刚才所处的位置。</p>
杀气的源头在右手边不到一丈的距离，牢牢锁定了楚泽的身影，一动不动。</p>
楚泽颤颤巍巍的贴着岩壁站起身，小步向前挪动。</p>
少年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只觉得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古怪。</p>
听谢谢的描述，这个山洞应该有许多年无人进入过了。楚泽进入之后，却听到了古怪的《长相思》古曲从山洞深处传来。</p>
然后楚泽确定自己遇到了谢谢，可从刚才开始，少女始终一言不发，并且一言不合就想用飞剑取他性命。</p>
少年自然知道，他躲过的三次飞剑上，皆带着滔天杀气。</p>
楚泽承认自己确实有错在先，但绝不至于被谢谢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用飞剑攻击才是。</p>
少年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p>
突然之间，原本与楚泽相隔不到一丈的杀气源头猛地扑出，瞬间到了楚泽身前。</p>
少年甚至听到了弯刀破风之声。</p>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之中的另一条“毒蛇”却在此浮现，一击将弯刀敲偏。</p>
恍惚间少年听到了少女的挣扎般的呢喃：“拿走眉间雪，快跑！”</p>
这个“跑”字几乎是用嘶哑的嗓音竭力喊出的。</p>
楚泽立刻明白，在谢谢身上一定出了某种不可知的变故，当下顾不得思考，反手夺过少女手中的兵刃，奋力向前跑去。</p>
同时少年的脑海也转的飞快。</p>
进洞不过短短两刻，为何会发生这般变故。</p>
楚泽瞬间想到了洞中传来的《长相思》。</p>
听闻修行者之中也有擅长音律之人，可用音律乱人心。</p>
少年刚想让谢谢堵住自己的耳朵，却感觉背后像是有人猛推了一把，同时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开始向下坠落。</p>
楚泽只听见《长相思》在耳畔越发清晰。</p>
少年心中如坠深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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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天在找工作，今天刚上班，更新晚了，以后应该会稳定下来，抱歉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