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寒意如头雪初冬，少年却一身大汗淋漓。</p>
哪怕世间第一修行者已经成了一缕神魂，可当他展露出自己些许锋芒时，依旧是那般夺目。</p>
强者之所以能够成为世人所熟知的强者，能够被人牢牢记住，无外乎在他们的身上都能够看到一股不同于寻常人的气度存在。</p>
过来许久之后，少年试探开口问道：“前辈，难道您没有怀疑我在说假话么？”</p>
洞深处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意思好像在说，你以为我白泽有这么容易就被人骗不成？</p>
少年尴尬的笑了笑，心说就您这种一惊一乍的性格还真没准。好在少年知道分寸，没敢真的对着白泽把这种话说出口。</p>
白泽的神魂也不知道飘荡到了何处，说话的声音传到楚泽耳中总感觉了隔了一层纱。</p>
这位活着时曾称自己是“天下前后三百年再难出其一”的剑首，缓缓道：“当剑道修行到了极致之后，便有剑心通明一说，而等修为到了我这种能够随时一步飞升的境界之后，会一些‘未来通’之类仙人秘术也不奇怪。”</p>
少年愣头愣脑的“哦”了一声，显然并未感觉太过惊讶。</p>
以楚泽的见识，白泽说得一些东西虽然听起高深莫测，可理解一番之后总归还是能够猜出大概意思的。</p>
白泽“啧”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好像在说楚泽是个不识货的愣头青之类的。可是白泽似乎忘了，刚才说少年“孺子可教”的人，似乎也是他自己。</p>
好在白泽也只是发发牢骚，很快接着随口道：“如果你小子所言为假，现在早就变成这洞中的一堆碎肉了，更不要指望听到我接下要说的话。”</p>
楚泽这次听得真真切切，立刻聚精会神的竖起自己的耳朵。</p>
白泽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白泽自从启灵之后，便剑不离身。十二岁成就剑道第四境，走的是杀伐路数，以杀气养剑意。五境后在北荒崭露头角，以自身血脉逼迫当时强者与我一战，三十战后见楼，五十战后登楼，一百战后成为当时北荒登上四重楼最年轻的修行者。”</p>
修行一途自古被被分成了三大境界。</p>
楚泽所知，凡人五境之中，前四境大体都是再走一个由体到心，或者由外到内的过程。所以这四境乃是修行路的基础，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行者未来能够走多远。</p>
少年听过不少秘法，见过不少顶着“天才”，“怪物”，“神子”之类名号或者说光环的修行者，这些人在前四境上无一不走的小心翼翼，甚至希望走的越慢感悟越多越好。</p>
没曾想今日楚泽就见到了一个，真正能够在修行大道上称之为“怪物”之人。</p>
少年听说过无数从“白泽”的名字，甚至能够毫不费力的说出白泽最为领誓人称道，最为精彩的那几场战斗。可与大多数世人一样，楚泽对于这位“绝世剑仙”的过去一无所知。</p>
白泽成名于近百年之前，那时大周尚在，人族勉强维持着聚而不散的局面。</p>
家国不稳，则江湖动荡。</p>
从白泽崛起于北荒算起，到大周真正覆灭，春秋格局稳定之后的这四十年时间，被大多数修行者认为是人族人才凋敝的一段时期。</p>
就好像幽燕之地山中的人参，挖完一拨之后，总要生息数十年才能够恢复。</p>
当然，这并不能降低白泽“天下第一强者”的名号。</p>
这位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崛起的剑道魁首，是硬生生用手中一把沾血之剑，杀出自己名声的。</p>
众所周知，妖族修行伊始本就落后于人族，便是谢谢此时也不过只有四境修为。</p>
而少女这样都能被誉为“妖族天才”，由此可见白泽在修行速度上和筑基质量上的不讲道理之处。</p>
少年想归想，讲故事之人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p>
白泽语气之中不见任何骄傲，只是透露出一份淡淡的理所应当，“很快我便只身上了战场。妖族与人族对于对待修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妖族在十八岁后，只要是修行者便需要在战场之上历练两年。于是我隐姓埋名在前线修行两年，始终不曾出剑，蕴养无上剑意。两年之后，我便跨上了第二重楼。”</p>
当修行者在凡人境界的五境修行结束之后，便要进行第一次天人交战，看看能否看见传说之中的“那座楼”。</p>
一楼云下有四重，每条大道又各自有自己的称呼，不一而足。</p>
像剑修登楼之后，就被尊称为“陆地剑仙”。</p>
登楼即是天人，脚不沾地，一定程度上斩去了部分与俗世的尘缘。</p>
登楼一说不知一开始由何人提起，但之后逐渐成为修行大道，却证明了此说法不无道理。</p>
有人能随手拨云而见巍峨高楼，有人穷其一生不能见到楼宇一角。。当然，见楼之人也有无法登楼者，站在楼宇之下，无路可走。</p>
总之，这一关比起之前的五境，可谓是真正的难关。能否真正的由蛟化龙，皆系于此楼之上。</p>
但凡能够登楼之人，无不是真正的意志坚韧不拔之辈，每一位都是修行大道中凤毛麟角般的存在。</p>
白泽称自己二十岁时便登楼二重，已经让楚泽不由的呼吸加重了许多。</p>
比起妖族动辄数百年的生命，二十年不过弹指一瞬。</p>
即便对于人族来说，若是一个修行者能够勘破四境，到达第五境天人合一的地步，只要不出意外，也能额外增加数十年的寿元。二十年，确实也只能称得上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p>
至于二十岁的两重楼的妖族剑仙，比上古神话之中的某些英雄听起来还要骇人。</p>
不过在惊讶之余，楚泽已经敏锐的发现了某个被忽略的细节。</p>
楚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问道：“前辈说自己二十岁成就两重楼的陆地剑仙，却至始至终没提自己妖修的身份，不知……”</p>
黑暗中传来白泽平静的声音，“看来你倒是没被我讲的故事彻底吓住。正所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修行大道亦是如此。既然事实如此，我也不怕说与人听，我白泽从来不过是妖族一名启灵境界的妖修，即便到死前亦是如此。这也是我向来只称自己是‘剑道魁首’的缘故。”</p>
黑暗中的少年明显一愣，没想自己能够听到这种dá àn。</p>
白泽轻声问道：“不知你可曾听过‘大妖白泽’的血脉？”</p>
不可否认，在人族真正掌握天地大道的修行方法之前，妖族一直以天地之灵的身份自居，至今还有些妖族认为人族不过是‘窃位之贼’，终有一天会重新被妖族踩在脚下。</p>
而妖族自认为是“天地之灵”的一大重要原因，就是那一份份从上古流下来的大妖血脉。</p>
这里所指的大妖，并非是妖修登楼之后的称呼，而是指在远古时期，真正威名赫赫的那些妖族至尊。</p>
其中以十大妖圣的血脉最为强大。</p>
白泽就是这十种血脉之中的一种，也是十种血脉中位列第一的血脉。</p>
不等楚泽回答，白泽便接着说道：“其实‘白泽’二字并非姓名，更像是一种传承。只要继承‘白泽’血脉，便一日只能以‘白泽’为名。从一名方面来说这种血脉是一种馈赠，可另一方面，这种血脉更像某种诅咒或者说契约。”</p>
“历代白泽，都以放弃妖修大道为代价，走上了一条剑修之路。变成了妖非妖，人非人的存在。”</p>
少年恍然大悟，只觉得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p>
白泽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意阑珊，语气一变道：“总而言之，我在剑道修行上几乎一帆风顺，登上二重楼后，便生出‘一览众山小’的心思，遂离开北荒，南下来到人族领地。”</p>
“没曾想，此处倒是给了我颇多惊喜。让我遇见了一个唯一一个能在剑道上称之为‘对手’之人。”</p>
少年屏住呼吸，期待白泽说出那个名字。</p>
不过，少年等了数息之后，却只听到白泽淡然道：“恐怕那人应该早就死了。比起我的剑道，他的剑道始终太过混沌，飘忽不定。宛如一柄双刃剑，总有一天会伤人又伤己。”</p>
少年这下真的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种关于大道的东西，向来玄之又玄，难以捉摸。</p>
好在白泽也没打算多讲这件事，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总而言之，我在人族待了整整四年，直到半步踩上了第四重楼的时候，才重新回到了北荒。那一年我不过二十四岁，恰好在北荒遇见了她。”</p>
少年心思一转，便知道白泽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谢谢的母亲。</p>
白泽叹息道：“枉我自诩‘剑道魁首’，终究逃不过世间的一个‘情’字。”</p>
“只可惜，一切不过我的单相思而已。得知齐雪心有所属之后，我决定暂离北荒，恰好此时我得到了一份关于‘寒牢山荒墟’的古卷，于是来到此地，没曾想这一次竟然困在这里七十年，落得一个道消身陨的下场。”</p>
楚泽疑惑道：“为何会如此？”</p>
白泽淡淡一笑，“你可听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一句古语。”</p>
少年沉默无语。</p>
原来如此。</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