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乱》 第六十四章：如梦令

    风波郡下设有三城，以庐州城为最东。</p>

    从东城门沿着官道向东再走二十里不到，便是当年被宋国人称作风波湖，如今被大夏称之为前明湖的地方。</p>

    风波湖三面环山，以兰溪山为最高，两条山脉在此地交汇绵延，形成了一道屏障，既护卫了风波湖，成为了大夏和大齐之间天然的屏障。</p>

    想要最快的去往大齐王朝，走山路是最快的捷径。</p>

    此时正有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沿着风波湖湖边大步前行。</p>

    整座风波湖其实是由东西两片湖水组成，状如一个葫芦。东湖稍小，且深入山中，为山泉流入之处，西湖更大，站在湖边望去，一眼不可到头。</p>

    此时正值夏日，少年所见之处，不到一丈远的湖面上，皆是开满的莲花，粉白相间，煞是好看。</p>

    少年看着一湖莲花，心情大好，口中不由自主的哼起某支小曲。</p>

    湖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水声，少年转头看去，只见在万顷莲池之中，有一只小木船划开湖水，翩然而至。</p>

    船头的艄公是一个带着斗笠的老人，皮肤黝黑干瘦，一张老脸皱皱巴巴，像是缩水的干萝卜。</p>

    老人缓缓把木船靠向岸边，冲着岸上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稀疏的大黄牙，用一口不怎么地道的大周官腔说道：“这位俊俏的小哥，可要坐船？”</p>

    少年打量着四周，表情茫然。</p>

    倒不是少年不知道老人在和自己说话，可一路走来，越是靠近这风波湖越是人烟稀少。到了风景绝佳的湖边更是如此，几乎就是一片荒无人烟之地。</p>

    这里明明不是渡口，却忽然冒出来一个摆渡的老人，实在让人觉得奇怪。</p>

    老人搓搓手，尴尬一笑，接着道：“小哥莫要担心，我不是那打家劫舍的水贼，你看我这身板，也禁不住人两拳。我们村子就在东湖旁的山脚下，老头我就是个普通的摆渡人。”</p>

    少年望了一眼远处，几座山峰堆叠在一起，除了一片青绿，看不出半分有人烟的痕迹。</p>

    少年用右手遮住眼睛，望向天空，太阳已经过了正中，已经朝着西边落下。按照自己现在的速度，在太阳落山之前应该应该也没办法走到湖对面，说不定还要在湖畔过上一夜。</p>

    老人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站在船尾，静如一截枯木头。</p>

    思索半天，少年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做你的船去你住的那个村子，要多少钱？”</p>

    老人一听少年的问话，立刻伸出那干瘦粗糙的大手，在空中晃了三下，“从这里过去，需要花上一个时辰左右，看小哥你也事走江湖的游侠，老头我收十五文便是。”</p>

    少年点点头，纵身一跃，从岸上跳到了船上，引得小船一阵摇晃。</p>

    少年冲老人微笑，抱拳道：“有劳师傅了。”</p>

    一笑就会露出大黄牙的老人，笑着点头回礼，转过身，撑起自己手中的竹竿，将小木船顶离了湖岸。</p>

    少年看着湖中逐渐靠近的荷花和湖畔逐渐的远去的柳树，只觉得天地之间有大美。</p>

    ……</p>

    时间再度回到清晨。</p>

    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生根发芽的少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起了身，吊在了张鸦九身后。</p>

    张鸦九在听到徐七的拒绝之后，一没动怒，二没动手，只是缓缓动口道：“我问你，你觉得你跑得过我？”</p>

    徐七想起张鸦九直接从四楼飞身而下的场景，毫不犹豫，直接摇头。</p>

    张鸦九再度问道：“那你觉得你打的过我？”</p>

    这次徐七倒是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可惜结果仍旧是摇头。</p>

    张鸦九第三次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谁和洗青山更熟？”</p>

    徐七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这一次少年总算是抬起头，看来一眼张鸦九的表情，发现面前的男子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少年犹豫了片刻之后，不情不愿的再次摇头。</p>

    张鸦九淡然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p>

    倔强的少年犹不肯认输，咬牙道：“你这是在用威胁的手段。”</p>

    张鸦九摇头道：“这不是威胁，而是分析。若非如此，也许你现在应该会被打晕了，然后要么被我拎在手上，要么被我的弟子扛在肩上。”</p>

    男子一挑眉毛，问道：“你想选哪一个？”</p>

    原本还坐在地上喘气的少年，猛地站起来，明显是服了软，可嘴上还硬气道：“我自己有腿，自己能走！”</p>

    张鸦九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随你。”</p>

    片刻之后，手里拿着“山魈”短剑的苏叁急匆匆的跑下楼，颇为佩服的看了徐七一眼，随后冲着张鸦九轻声道：“师父，这柄剑掌柜的同意给我们了，接下来咱们去哪里要去哪？”</p>

    张鸦九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阳，笑道：“自然是去找我哪位不安分的老友。”</p>

    苏叁挠了挠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哪？”</p>

    张鸦九掂了掂手中的小印，肯定道：“那个比闷驴更倔的家伙，除了会在那一个地方，不会在别处。你们两个，可要跟紧了。”</p>

    说罢，张鸦九将手中小印收回袖口，大步朝着城门处走去。</p>

    苏叁不明就里，瞥了一眼身旁的徐七之后，便很快更上了张鸦九的脚步。</p>

    徐七此时仍未恢复多少力气，少年看着张鸦九越走越远，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先是用方言暗骂了一句什么，随后不情不愿的扯起自己沉重的双腿，跟着了苏叁的身后。</p>

    一行三人，迎着朝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剑庐城。</p>

    ……</p>

    风波湖上，少年已入藕花深处，除了老人撑船划桨的水声之外，耳旁再无其他杂声。</p>

    站在船头的老人有些驼背，披着一件蓝染的布衣，折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腕，好像在右手手腕上还带了一串东西，不似佛珠。</p>

    就在这时，老人忽然开口轻声问道：“这位小哥看起来似乎不是本地人？”</p>

    坐在船尾侧的少年爽快回答道：“要说起来，我应当算是江南人。”</p>

    老人哈哈一笑，感慨道：“江南，是个好地方。我听说那里物产丰饶，有钱人家传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都是上等稻米，连出门都不用脚走。小哥，到底是不是这样呀？”</p>

    楚泽尴尬的一笑，随后挠头道：“大爷，说实话，我也很久没回过家乡了。不过我猜这样的人就算有，应该也不在多数吧。”</p>

    老人点头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过上这般日子就好了。”</p>

    楚泽将背后的长剑取下，轻轻拍了拍，像是呓语一般道：“会有这么一天的。”</p>

    片刻之后，老人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苦笑道：“人老不中用了，尽和小哥你说这样没用的话，小哥不介意吧。”</p>

    楚泽咧嘴一笑，“没事大爷，反正一路上也就我们两人，聊聊天挺好的。”</p>

    老人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对了，小哥初来乍到，不知道有没听过此地的传说。”</p>

    楚泽想了想，“风波湖”三个字因风波亭而赫赫有名，此地留下的传说也多半和当年的风波亭相关，难不成久居此处的老人知道有关于当年风波亭的辛秘。</p>

    少年打量着眼的老艄公，这位老者看起来至少也有耄耋年纪，说不定真的听过自己不曾听过的故事。</p>

    想到此处，楚泽便摇头道：“难不成这前明湖还有什么传说？”</p>

    木船在老人的操控下，如鱼得水般，穿过重重莲花，逐渐靠近了湖中心。</p>

    老人一摆手道：“什么‘前明湖’，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习惯叫这方水域为‘风波湖’，因为咱们这里的山上以前出过神仙。”</p>

    少年眼珠一转，那这“神仙”必然就是当年“风波亭”的修行者无疑了。</p>

    老人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咂摸嘴道：“这些神仙向来和我们这下山下人没有太多来往，我们虽然他们当成神仙，也不至于真的那香火去供着他们。可惜后来，这些神仙不知道怎么就都没了，反正现在山上安静多了。”</p>

    “那些神仙住的地方，被称作啥子‘风波亭’，就在那个兰溪山下的山谷口山，还立着两根木头，听村里那些去过山谷里，识字的娃娃回来讲，这两根木头上还刻着‘风波远我，我远风波’几个字。听上去文绉绉的，不过具体啥意思，我也不明白。”</p>

    不知为何，原本精神抖擞的少年，在听过老人的颇为吸引人的故事之后，反倒有些迷糊起来，不由的产生了几分昏昏欲睡的想法。</p>

    楚泽只当自己还没从之前的劳累中恢复过来，猛地掐了一下大腿，龇牙道：“您继续。”</p>

    老人从容一笑，语气平缓道：“不过我还听说，在这群神仙一般的人物里出了一个极为特别的人。这人非常善于利用梦境，甚至一心扑在了里面，听说一般人就算有心防备，也有可能被这人用梦境控制。说不定，此时此刻，我们两个都在他的梦里也说不定。”</p>

    坐在船尾的少年，此时已经闭上双眼，彻底睡了过去。</p>

    站在船头的老人没有听到少年的回应，缓缓转头向后看去。</p>

    小舟挤开一片密集的荷花荷叶，缓缓消失了一片浅红碧绿之中。</p>

    看起来朴实的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轻声道：“哦，原来是睡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