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边，有一条回春街，之所以叫这样的名字，就是因为街上有着村子里唯一的药铺。</p>
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跨过门槛，冲进铺子里。</p>
药铺里一共有两个伙计，一个中年大叔，不善言辞，一个比楚泽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心思敏捷。</p>
因为楚泽经常会帮着药铺山上采药的缘故，所以铺子里的伙计都认识这个高高瘦瘦的贫苦少年。</p>
今日坐在堂前的，是那个看起来木讷诚恳的中年大叔。</p>
少年跑进铺子之后，这位正趴在柜子上睡午觉的中年男人就睁开了双眼。</p>
没等少年开口，男人便缓缓道：“孙掌柜在后堂会客，可能一时半会还出不来。”</p>
楚泽表情焦急，沉声道：“蔺叔，这次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王质就快死了，我必须找孙掌柜去救他。”</p>
男人伸了一个懒腰，斜眼看向少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有些事是命数。若是能救，阎王不能留半分；若是救不得，大罗神仙也奈何。”</p>
楚泽死死盯住眼前的中年人，没有发怒，甚至连声调都不曾加大，“蔺叔。”</p>
就在中年男人还想要开口的时候，通往后堂木门的门帘被缓缓掀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背着手从后堂之中走到台前。</p>
少年眼中骤然放亮，犹如在黑夜中看到了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再也顾不得药铺里的规矩，提声喊道；“孙掌柜，求你救救王质。”</p>
老人走出后堂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药铺中的少年，但老人并未言语，站在门帘旁，像是在等人。</p>
片刻后，少年听到门帘之后传来的女子声音，“行医者，悬壶济世救人，孙掌柜不如同这位少年前去。”</p>
门帘后又走出来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宛如画中人。</p>
听到女子所言之后，老掌柜微微颌首，转身冲着站在柜台后的中年男人轻声道：“备药吧。”</p>
同时老人又转头看向了站在药铺中间的少年，笑眯眯道：“既然是要老夫出手救人，银子可备好了？”</p>
少年伸出一直紧紧攥住的右手，露出了掌心里的那锭云纹银。</p>
老人看到少年手中的银子，思索片刻，随后点头道：“也罢，看在你常来帮忙的面子上，我收下这锭银子。不过，你还要帮我办一件事。”</p>
楚泽不想在多拖延下去，毫不犹豫问道：“何事？”</p>
老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带着一些问询的意思说道：“不如让这个少年带姑娘您去村子里转转？”</p>
只是安静站着便有一种出尘绝世之感的女子点点头，对着老人随意道：“如此也可，有些你不方便说的，我正好问问那少年。”</p>
重阳有数的老人先是一愣，随后苦笑道：“老头我刚才和您说的，可没有半点隐瞒和假话。”</p>
女子面无表情，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径直走到楚泽身边，看着少年，轻声道：“你带我去村子里转转，我保证孙老头能够把你那位朋友救活。”</p>
少年的目光穿过身前的女子，落在不远处的老人身上。</p>
一头银发的老人郑重点头道：“你放心，只要是村子里的人，想死也难，你放心陪着这位姑娘去转转，我这就去王质家里。”</p>
楚泽缓缓舒了一口气，大步走到老人身边，递出了手中的银子，同时衣袖里又滑出一个粗布袋，一并交给老人。</p>
少年沉声道：“那就拜托您了。”</p>
已经自顾自走到药铺大门外的女子轻声问道：“好了？”</p>
楚泽转过身，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冲着女子询问道：“您想要先去哪？”</p>
等到两个身影走出药铺，越走越远，一直站在原地的老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拉开自己手中的布袋。</p>
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文铜板。</p>
老人看着铜板，又看了看少年远去的方向，再度摇头轻叹。</p>
一直站在柜台后面的中年男人备好药箱，看着老人，出声问道：“这个少年？”</p>
老人等了片刻，只吐出一个字；“好。”</p>
中年男人笑了笑，忽然想起别的什么事，再度问道：“那，这样坏了规矩也要出手的人，究竟是何人？”</p>
老人捻着稀疏的胡须，将垂在身侧的左手拔高道腹部之上，胸口之下，随意道：“昆仑。”</p>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再也没了下文。</p>
这是自从那些外乡人来到村子之前，药铺一次在大白天关门。</p>
……</p>
一直走在女子身前半个身位的楚泽虽然仍旧放心不下王质的安慰，可一想到既然孙掌柜答应了自己，那多半不会骗人。既然如此，自己答应人家的事情也应当尽心办好才对。</p>
想到此处的少年于是转头问道：“姑娘想要先去什么地方？”</p>
跟在少年身后的女子看了一眼贫苦清瘦的少年，半天才丢出一句；“你现在笑起来比哭难看。”</p>
原本还一脸热忱的少年顿时凉了大半截，当下只能尴尬的收起笑脸。</p>
人是挺好看的，可这也太冷了。</p>
楚泽想起了王质，若是高大少年在此，多半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p>
村北大户人家里的很多丫鬟xiǎo jiě都和现在的女子差不太多，以前王质只要一看见他们，就会说人家像冰雕。</p>
楚泽听到王质这样的说法多半要笑上一阵子，可现在王质生死未卜，少年再想起这件趣事，却是全无半点笑意。</p>
没等少年再开口，走在后头的女子再度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比之前笑起来更难看。”</p>
听过这段话，少年的脸顿时僵住，不知究竟该做什么样的反应。</p>
好在女子并未在少年的表情上纠缠太多，随后接着道：“先带我去你家看看。”</p>
楚泽啊了一声，疑惑的看着女子。</p>
发现女子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少年只好改变方向，朝着村子西边走去。</p>
“我家其实很破烂的，没啥可看的。”</p>
等走过一段路之后，一直低着头带路的少年轻声说了这么一句。</p>
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的女子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不单单是你，这里所有人的家里该是如何，究竟是梦里人还是寻宝人，我都一清二楚。所以我才想去你家看看。”</p>
可惜这句话时女子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少年没能听见。</p>
走过大柳树的时候，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冲着女子道：“你能不能等我一会？”</p>
女子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少年的请求。</p>
表情诚恳的楚泽快步走到柳树之下，重重跪下，冲着柳树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声道：“我知道您庇佑了村子百年，这次王质有难，希望您能够保佑他渡过难关，化险为夷。”</p>
一直未曾流泪的少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站起身，轻声道：“我们走吧。”</p>
一袭黑裙的女子随着楚泽路过柳树。</p>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柳树的低垂的枝条，伸出自己的右手。</p>
被乌云遮蔽的村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p>
原本都垂在半空的柳树枝条，根根划过，恰好都与女子的手指相触。</p>
冷若冰霜的女子，第一次露出自己的笑颜。</p>
倾国倾城，</p>
却无人知。</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