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犹如身形敏捷的狸猫，在村子里的屋顶街巷之中不停的闪转腾挪。</p>
不远处，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吊在少年的身后的，不多不少，始终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p>
楚泽想要请君入瓮，中年男人又何尝不是在猫捉老鼠。</p>
可惜，巴掌大小的村子留给少年的空间实在不多。楚泽在村子东南角兜兜转转，先后射出四枚石子，非但无一命中，还把原来的距离优势丢失了不少。</p>
原本计划着怎么也要消耗一番中年男人精神体力的少年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路线，不再继续兜圈子，而是有意无意的向着自家所在一步巷靠近。</p>
青瓦巷中有一处荒废许久的鼓楼，重鼓犹在，却从未听到有人敲过。</p>
一道白色倩影悄然落在鼓楼之中，凭栏而立。</p>
在女子的视线中，恰好看见少年变换方向，朝着村西的方向远去。</p>
中午出门时恰好在少年家的院子里见到了黑衣女子的薛画眉蹙起眉头，她与之前的年轻人还有胡南简不同，虽然同是来此地求大道机缘，不过那些人都是求身外缘，她所求的却是身内法。</p>
村子里除去二十余位前来寻宝的外乡人之外，还有十余位怀着另外目的修行者，只不过他们求的都是心中大道，脚下大路。</p>
因为个人所求不同，而且这些求道之人中不少人都会换上另一个身份，所以那些前来寻宝的修行者与前者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p>
“往往那些看起来泾渭分明的池塘中，只要投下一颗小石子，便有可能变成一潭浑水。”薛画眉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灰瓦土墙之间，“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p>
一步巷中，楚泽家的小院中。</p>
仿佛是感应到了白裙女子的视线，展颜也转头看向了村子南边，旋即又露出展颜一笑。</p>
女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别误会，我可不是想要浑水摸鱼，我只是想要把水搅浑罢了。”</p>
刚说完这样一句话，展颜便纵身一跃，由少年家的干净院子，落入了另一边那个早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的院落之中。</p>
身着一袭纯粹黑色的女子立于半人高的杂草之中，犹如盛放的一朵黑色牡丹，遗世独立。</p>
展颜并未在院子之中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向院子里那间最小的那间柴房。</p>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漫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当展颜伸出纤长手指轻轻在门上一点，紧闭的柴房木门就毫不费力的被她随意推开，挂在门上的铜锁也随之掉落在一旁的草地之中。</p>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即便过去了十几年的功夫，柴房之中依旧干干净净，既未看见密布在各个角落的蜘蛛网，也未曾见到半点灰尘。</p>
三堆已经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的摆在角落中，灶台上干干净净，墙上贴着的灶王像也未曾完全褪色。</p>
一件小小的柴房，女子只看一眼就尽收眼底，一览无余。</p>
“十几年了，还是这样，没变过。”</p>
展颜走到柴堆旁，随手拨开顶上的几根普通的木柴，挑出了一截歪歪斜斜的黑色木条。</p>
握住黑色木条的展颜好像回忆某些往事，伤感道：“当年偷偷藏起来的沉香木还在，可人却都没了。原来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也逃不过‘物是人非，天道循环’这八个字，真不知道是谁的悲哀。”</p>
随后展颜再度透过柴房窄小的木门望向了村子的南端。</p>
“希望你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死。”</p>
……</p>
楚泽此刻同样蛰伏在一座空屋子的角落。</p>
村子从十几年前开始由盛转衰，人口越来越稀少，空出的屋子也越来越多，这些无人打理的院子里的杂草也越长越高。</p>
蜷缩在杂草最茂盛的角落里的少年手中正握着一个弹弓。</p>
很多人都把弹弓当做小孩子的玩意，可实际上，一个材料做工都属于上乘的弹弓，除了在射程上不及弓箭之外，在极近的位置射出，同样杀伤力惊人。</p>
本该无比紧张的少年此时却无比镇定。</p>
不但收敛了全部声音，还调整了呼吸吐纳，不经意间运用出了脑海中那个今早还在练习的方法。</p>
吐纳如积尸，运气如叩关。</p>
宛如一只野猫的少年死死缩在墙角草深处，极为认真的盯住眼前每一处屋顶。</p>
中年男人稳稳的站在一处房屋飞檐的最尖处，好似一根鸿毛。</p>
此处是四周的最高点，能够清楚的看见四周数个院子，相邻的两三条小巷的情况。</p>
四下无人。</p>
不见村民，不见修行者，也不见之前的少年。</p>
跟少年一路的胡南简在看见少年的第一刻，就明白这位少年多半是来帮朋友报仇的。</p>
一个是如同犟驴般的泥腿子，一个莽撞的愣头青。</p>
一想到和自己在村子里真正有交集的两个少年都是这般货色，胡南简不由的哑然失笑。</p>
果然是活在梦中的一群人，空守宝山而不自知，比某些宗派中圈养的灵兽还不如。</p>
只是胡南简的心中很快又多出了另一个念头，“若少年虽然是为了行侠仗义，替朋友报仇而来，可实际上背后却有人扯着钓线，等他咬饵，却也不无可能。”</p>
中年男人的武夫天人货真价实不假，但江湖上强于他的登楼境也绝非少数。</p>
想到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男人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越来越大。</p>
现在村子里看起来风平浪静，胡南简之前的霸道行事正是基于这一点。</p>
说不定这次来到白马村里的修行者之中，正有自己的仇家，想要与他算账。</p>
确定有这种可能之后，中年男人一面开始猜测暗中放饵，想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一面也坚定了自己对于少年的必杀之心。</p>
既然鱼饵已经被抛了出来，那胡南简不仅不退，而且还要在吞饵之后全身而退。</p>
回忆起少年身影最后出现的地点，这位立于武道之巅的大修行者猛然跃起，犹如展翅苍鹰一般，猛然落在远处的另一处屋顶之上。</p>
等到男人从翘角上离开之后，屋檐下的一处阴影忽然动了动，继而走出一位浑身上下散发懒意的乞丐少年。</p>
少年打了一个哈欠，右手的手指间把玩转动着一枚不起眼的铜板。</p>
少年眯起眼睛，看向胡南简离开的方向。</p>
“武夫天人境，登楼曰天人。若是一个天人死在此处，应该会挺有意思的。”</p>
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脸上还有黑色污渍的少年双眼里骤然散发一股明亮光芒，扭动手脚，随即猛然发力，瞬间攀上一处围墙，犹如猿猴一般跃上了刚才男人站过的屋顶。</p>
乞丐少年远远跟在胡南简身后，兴致盎然。</p>
不远处，胡南简再度纵身一跃，落在了楚泽最后现身的屋顶之上。</p>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刚想要环视四周，心头却骤然生出一股极大不安。</p>
一声急促的破空声从屋子所在的院子里传来。</p>
胡南简下意识的伸出手，挡在脸前。</p>
此地对于所有修行者最大的限制，不在于修为，而是不能动用护身罡气。</p>
刚做完抬手动作的中年男人只感到一阵钻心剧痛，一截被打磨的极为锋利的石刺硬生生透过了他的手掌，钉入了他的手中。</p>
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望向刚才声响传来的位置，只见一道灵巧身影翻过墙头，迅速消失。</p>
同时，第二声破空声响一并传来。</p>
这一次胡南简直接用受伤的右手抓住了那枚不起眼的石子，只是一枚石子，并未被打磨。</p>
但如此一来，少年再度与他拉开了距离。</p>
站在屋顶上的胡南简觉得自己其实才是那个傻子，这个少年显然会某种吐纳敛气的法子，才能瞒过自己。如此说来，少年的动机，必然不止是fù chóu。</p>
以为自己彻底想通的胡南简怒极反笑，“很好，接下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p>
不远处趴在屋顶上目睹了一切的乞丐少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旋即翻身下了屋顶，攀过一堵围墙，落在一处不起眼的狭窄小巷之中。</p>
奋力奔跑的楚泽被堵了一个正着。</p>
并未就此惊慌失措的少年看见面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迅速后撤一步，抽出了自己的小刀。</p>
满脸和气的乞丐少年摆摆手，悄声道：“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一个双赢且有趣的交易。”</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