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握长剑的年轻人，一个尖嘴猴腮，长着老鼠胡须的猥琐男人一前一后踩着积雪，走进了黄土巷中。</p>
大雪尚未遮住先前两个少年留下的脚印，所以年轻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p>
一扇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木门紧闭，门两旁既看不到春联，也没见到挂着桃符。</p>
年轻人立在小巷中央，看着木门，默不作声。</p>
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也走到了年轻人身旁，随后只见到这个家伙转动脑袋，四下打量确定没人之后，就要伸手去推眼前紧闭的木门。</p>
年轻人伸出手中的长剑，拦在男人的身前。</p>
男人的鼠须一抖，看向身后站着的年轻人，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p>
年轻人答道：“既然主人关了门，就代表他不希望我们随便闯进去。”</p>
长得像老鼠的男人随意道：“虽然出去后我不敢保证，但在这样一个村子里，就没有我想去还去不了的地方。”</p>
说罢男人一甩手摆开年轻人的长剑，就要再度伸手去推面前的木门。</p>
谁知道年轻人好像故意作对一般，手中的长剑再度伸出，又一次拦在男人的面前。</p>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p>
年轻人语气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p>
男人转身看向身后的年轻人，死死盯住年轻人英气勃发的面庞。过了许久之后，男人才缓缓道：“你都选择和那位大人站在一起了，还这么惺惺作态又有给谁看。”</p>
年轻人坚定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p>
“君子。”男人冷笑一声，“得，我今天卖你余星河一个面子。”</p>
中年男人收回已经伸出的左手，重新背到身后，脸上再度流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p>
随后活脱脱一副老鼠成精模样的男人，转头看向从木门一旁的墙边延伸出去的两行浅浅脚印，脚印一路向前，沿着黄土巷，直到消失在了风雪深处。</p>
中年男人玩味道：“以你五境的修为，可有把握对付那两个少年？要知道胡南简那个死在这两人手中的蠢货，是货真价实的登楼境。”</p>
余星河平静道：“以我五境的修为，自然不行，但以我手中的这柄剑，可以。”</p>
中年男人几分好奇，几分故意道：“我可没听说过你余星河手上有什么重器。太皓山虽然在大齐有点名声，可要说拿得出的兵器，不用一只手都能点的出来。”</p>
余星河脸色不变，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太皓山不过建宗立派二百余年，底蕴自然不厚。正因如此，所以我太皓山修士人人励精图治，以壮大山门为己任，丝毫不曾在修行路上懈怠。剑，是临走之前掌教亲自交到我手中的。此剑曾在寺山寺中收过七七四十九天供奉，因此剑中藏有三个字。”</p>
一开始中年男人还不以为然，但等到余星河说道寺山寺，还有三个字之后，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旋即问道：“是哪三个字？”</p>
不料余星河却摇头道：“我从未将这柄剑拔出过剑鞘，毕竟此剑只是掌教借与我用的重器，若是使用过多沾染上我的因果气息，对于日后真正的剑主来说也算一间不大不小的麻烦。”</p>
中年男人听到余星河这样说，又一挑眉，“怎么，还真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咯？你还真当自己是那学宫书院里的老王八了，堂堂一个五境剑修讲这么多规矩道理，那做这剑修有何意思？”</p>
余星河沉默不语，想起当年自己上山的时候，自己那位年近半百的师父带着他走上太皓山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时讲的一些话。</p>
双鬓染白的中年男人牵着不过**岁的余星河，走在石阶上，轻声道：“无论是做修行者，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心中都要有一柄尺子，不管世间的道理有多崩坏，或者法度如何森严。只要守好这柄尺子，无愧于内心便好。”</p>
“这世上大多数剑修都在山下的世间修行，我们太皓山并非不修入世剑，只不过出入二字相辅相成。如果不能理解何为出世剑，那么入世之后，岂能守住剑心不蒙尘。”</p>
“咱们剑修走的是潇洒自在的道路，无拘无束。可以与大多数人为伍，也可与大多数人为敌，善恶无定数，只在度字间。”</p>
……</p>
想到这些早已深入肺腑，印在脑海内心最深处的话语，余星河忽然微笑道：“规矩不是别人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p>
可惜中年男人在听过余星河的回答之后，却转移话题道：“你就不怕那里其实有个套在等着你？以那两个少年的狡猾，做出这等事也不算奇怪。”</p>
余星河不假思索道：“事已至此，是死是活，我无怨言。”</p>
随后手握长剑的年轻人，轻轻抖去肩上的白雪，转身沿着前方几乎已经被大雪覆盖住的两行浅浅痕迹，朝着远处走去。</p>
中年男人摸着自己如同鼠须一般的长长胡子，望着远去的年轻身影轻声道：“无趣。”</p>
走在僻静小巷中的余星河忽然记起，自己进村的时候，那个方位，好像有一座废弃了许久的山神庙。</p>
今夜怕是免不了要上演一出风雪山神庙了。</p>
……</p>
两名少年一前一后走进黑黢黢的山神庙中。</p>
楚泽瞬间想起那个下午所发生的事，高大少年迎着夕阳，站在毫无遮掩的庙门口，影子拉的老长，将自己完全遮住。</p>
山神庙里一共供奉着三尊山神老爷，楚泽只是依稀记得处在正当中的这座泥塑山神，是一位背负着剑匣的长髯中年人，名字叫做佘涂。</p>
这位山神，就是村民常说的住着神仙的村子后山那头的莫观山的山神。</p>
至于这位山神左右手两边的两位山神，楚泽就连名字都叫不上了。</p>
当初少年午睡做梦的地方，就是在这位佘涂山神目光注视之下的那堆稻草上。</p>
楚泽很快就摸到了当初的稻草堆。</p>
这座破庙确实是一个适合偷懒睡觉的好地方，但看样子自从楚泽走后还没人来过，整座山神庙都保持着原本的状态。</p>
此刻庙门打开，门外大雪纷飞，不住有寒风吹袭，反倒让庙里充满了冷意。</p>
魏无咎冷的双手抱胸，不住的打着哆嗦，呼吸间不断有一阵阵的白色烟气从他的嘴鼻里冒出。</p>
没等少年开口催促，楚泽反倒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顺便拍了拍身旁的稻草，示意乞丐少年一同坐下。</p>
魏无咎一愣，大骂道：“你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这么天气不办完事赶紧走，还要坐下来聊天不成？”</p>
楚泽点点头。</p>
魏无咎把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原以为自己姿势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个楚泽还真是得了失心疯。</p>
眼见少年真的没有动身的心思，魏无咎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的压低身子，缓缓把屁股挪到稻草堆上。</p>
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凉。</p>
楚泽轻声道：“其实展颜姑娘说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座山神庙里面其实和我家的院子的差不多。这位山神，虽然看起来是个神仙，可我知道其实他和我差不多，家徒四壁，四面漏风。不过我比他好的一点是，我还有跑的选择，他却只能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阴晴雨雪，都待在这里。”</p>
魏无咎猛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楚泽额头上，狐疑道：“奇怪，没发烧呀。难不成，真是渡劫失败，得了失心疯。”</p>
楚泽没好气道：“你才得了失心疯，难不成你当我在开玩笑。”</p>
魏无咎一阵心塞，心说你这连开玩笑都算不上，正常人谁会在这种天气坐在这样一座破庙之中聊天，结果开口聊的还是庙里山神的处境。</p>
就算修士能够做到不畏风霜雨雪，可那也得等到五境，逐渐脱离凡人境界才能做到。在此之前，修行者和普通人一样，站在烈日底下会觉得热，站在凌冽北风中会觉得冷。</p>
楚泽还想要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既然你来到白马村，知道了一些内幕，就想过了解村子里的一些事情吗？说不定，村里随便一棵无名树都大有深意。”</p>
魏无咎连忙问道：“难不成这座山神像你看出什么深意了？”</p>
楚泽摇头道：“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p>
魏无咎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此时和楚泽搭话，倒显得自己更像傻子。</p>
穿着单薄粗布衣衫的陋巷少年双手抱膝，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缓缓道：“做人挺难的，做普通人难，做皇亲国戚，王宫贵胄也难，做修行者难，做那种登楼的大修士更难。”</p>
魏无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不废话吗。别说人，单单为了‘活着’这两个字，每天都有无数生灵在去死。”</p>
这一次，没等楚泽回答，从山神庙外的漆黑一片里，就传出来一个赞同的声音，“这句话说的好，你没白活着。”</p>
下一刻，坐在草堆上的楚泽缓缓站起，看着庙外的黑夜，平静道：“一个人？”</p>
一位披着一身风雪年轻人轻声回应道：“一个人。原来你在等我。”</p>
魏无咎一头雾水，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在这种天气来这种鬼地方聊天。</p>
穿着单衣的少年站在庙里，披着风雪的年轻男子站在庙外。</p>
年轻男子道：“我是余星河。”</p>
瘦弱少年道：“我叫楚泽。”</p>
片刻后。</p>
两人同时道：“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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