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咎坐在屋檐下，两只手撑住脑袋，不停的叹气。</p>
原本以为找到顾以方，便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没曾想小心翼翼的潜入到学堂中，又得到这样的结果。</p>
楚泽走到乞丐少年身旁，轻声道：“抱歉，没曾想学堂也出了这样的意外。”</p>
魏无咎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冥冥中真的有上天在安排。”</p>
楚泽在魏无咎的身旁坐下，郑重道：“原来我也是相信命数的，而我这个身体原本的那些记忆里，似乎也相信‘天道昭昭’这几个字的存在。只是路走的远了，人见得多了，却觉得虽然有命数和因果在左右，可有些事情终归需要争取一下。或许只有一厘一分的改变，也证明我们曾努力过。否则修行者，修的又是什么大道？我们所做的不正是在逆天行事吗？”</p>
魏无咎转头看着身旁的楚泽，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在这方面，我不如你。</p>
“或许是以前没做过什么堂堂正正的事情，所以遇到这样看似无法抵抗的事情，我才会显得有些悲观。”</p>
没等魏无咎接着往下说，楚泽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同赵柳阳说一声，你就待在学堂里面。虽然顾先生暂时昏迷不醒，料想也没人敢闯进来。”</p>
回过神的乞丐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屋内张望了一眼后，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你打算一个人去找那人？”</p>
楚泽没有说话，眼神冰冷坚决。</p>
魏无咎猛然抓住少年的右臂，把楚泽的身子调转向自己，厉声道：“你不要命了？！昨天晚上你为了斩他一只手，差点把命搭上，难不成这回你真的想把命丢在我前面？！”</p>
楚泽笑了笑，站起身，吐了一口短气，“我知道，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原本这些事也轮不到我来插手。甚至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看着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先生遭遇这样的事情，我却又没办法什么都不做。</p>
“因为我害怕，如果我都不去做，还会不会有人会去做这些看起来不讨好的傻事。</p>
“况且，很多感情和联系，不是用金钱或者生死能够衡量的。王质也好，顾先生也好，还有展颜，他们都对我不坏，所以我愿意为他们做一些事情。”</p>
魏无咎又一次抓住脑袋，低声道：“听你这么说，我真的觉得我实在有些胆小过头了。”</p>
楚泽还记得，初见魏无咎时，乞丐少年身上和话语中满满的都是精打细算，一副不肯做亏本买卖的模样。</p>
到后来，楚泽才发现，这个叫做魏无咎的寒酸少年，其实也如王质那样，有一副热心肠。</p>
见到王质情绪低落，楚泽赶紧咧嘴笑道：“别这么想你自己，你又不是故意想要逃避，只是眼下的形式迫不得已。赵柳阳说不定等下也会离开，我还需要你来帮我照顾顾先生，你就安心留在学堂里，我去去就回。”</p>
魏无咎轻声问道：“你能找得到他？”</p>
楚泽拿出放在猛虎下山佩中的长剑，跨在腰间，坚定道：“找不找得到，总得先找过再说。他们之前的种种行事，无不是在说明，现在他们还只能躲在暗处。但若他们由暗转明，那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妙。”</p>
确定楚泽去意已决，魏无咎也不在多言其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冲着少年沉声道：“那你此去一定多多保重。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复的地步，还记得昨天你我晚上碰面的地方吗，去那里，能暂时救你一命。”</p>
楚泽点点头，“明白了，你也小心一些。虽然此处是学堂，可毕竟少了顾先生坐镇。”</p>
魏无咧嘴一笑，“你当我魏无咎是什么人？我可不像你，专做些‘傻’事。”</p>
不知不觉间，两位少年已经走出竹林。楚泽冲着魏无咎一摆手，轻声道：“行了，你快回去吧。若赵柳阳真的要离开，学堂里的一切就都拜托你了。”</p>
明白少年肩上重担的魏无咎冲楚泽一拱手，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p>
两个少年各自转身，踩着厚重积雪，一个走向竹海深处，一个走入小村之中。</p>
就在两个少年分别之际，村子南边，却爆发了第一场冲突。</p>
当初被楚泽救下的那名叫做的易向阳的丹霞宗弟子，第一个成为了这样一场混乱的牺牲品，而且再度加重了外乡人和村民之间的仇恨。</p>
整件事情的发生，充满太多蹊跷之处。</p>
这位出身于丹霞宗，背靠大齐钦天监的五境玄修，被人发现的时候，正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百尺巷的宋老爷子家的院子当中。</p>
当时院门大开，这位长相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修行者，一手攥着两枚铜钱，一手握着一柄剑刃带血的长剑。</p>
而就在这位修行者背后，那个门户大开的里屋内，村民们还发现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态若生，却早已经气绝多时的宋老爷子。</p>
甚至不用加以分析，偶然经过宋老爷子屋子前的村民就认定了这位倒在院子里的易向阳，乃是无情杀害老人的凶手。</p>
等到这位年轻修士悠悠转醒，便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在自己身边的愤怒村民。</p>
莫名其妙的易向阳刚想要开口询问，村民们手中的各种wǔ qì就已经加诸在离开这位年轻修士的身上。</p>
可怜这位出身与三教中，即便是拿一块旧桃符，也要恭恭敬敬掏出五十两银子，生怕沾染了此地因果的年轻修士，到死也未曾还手，便被疯狂的村民彻底淹没，成为第一个死在“蝼蚁”手中的修行者。</p>
楚泽循声来到百尺巷的时候，闹剧早已结束。</p>
路过宋老家的时候，少年恰好看到这位几乎失去人形的年轻修行者，被人如同野狗一般拖行着，在百尺巷中划过一条极未触目惊心的血痕。</p>
等少年找人问明原因之后，心中也不由的感到震惊和愤怒。</p>
少年不是愤怒村民们的行为，也不是愤怒已经被称为shā rén凶手的易向阳。</p>
事实上，知道村中大部分规矩的少年，心中无比清楚。</p>
外乡人当中，谁都有可能杀死宋老，可这位来自丹霞宗的年轻修士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p>
作为大齐钦天监背后的宗派，丹霞宗出来的玄修，多半都会进入到钦天监当中。成为探星官，或者书记郎，还有祭酒之类的人物。这类玄修，修行时最看重天地人三者间的因果。</p>
这位易向阳，就是属于村中极少数有力无心的外乡人。纵然有千般万般杀死这些村民的能力，却碍于“因果”二字，无法出手。</p>
楚泽明白，这绝对是来自于躲在幕后那位黑手的手笔。</p>
此人如同黑暗中的毒蛇，不但伺机而噬，而且擅长谋篇布局，用一些简单却有效的招数，便能够挑起村中的混乱。</p>
走在百步巷深处的楚泽，看着面前幽深狭长的窄巷，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自己。</p>
少年四下张望，并未察觉四周有任何的异样，可眼角的余光一扫，少年却看到了一扇熟悉的大门，和门上熟悉的两个字。</p>
楚泽站在黑木大门前，看着门上的两个铜环，心中却产生看一种莫名的感觉。</p>
思索片刻后，楚泽转头看向巷子的两遍，皆是安静无人。</p>
下一刻，一道轻巧身影犹如飞燕，猛然射向半空，随后落入百尺巷中的这个深宅大院之中。</p>
被大雪笼罩的赵家大院，更显的安静异常。</p>
原本偌大的院子里就只生活着老人赵静轩和他的小孙女赵慧，平日里少年走过这栋大宅，都很少能够感觉到生气，要不是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赵慧，这栋赵家院子被人当成鬼宅也不觉得奇怪。</p>
楚泽翻过数丈的高墙，稳稳落在宅子的第一个天井中。</p>
当初少年就是在此处和名为赵静轩的老人对话，而且楚泽还记得，在天井的中央，有一方小池子，里面养着数尾喜静不喜动的锦鲤。</p>
此时天井中满是积雪，覆盖住了石板台阶，和院中的几株小树。唯独死院中的鲤鱼池，好像被人特别保护过一般，池水不曾结冰，而池中的那几尾鲤鱼也好像浑然不觉外面的世界已经下过一场大雪，还在池水中缓缓的游动着。</p>
既然鲤鱼池被人打理过，就说明宅子里应该没有出什么问题。</p>
少年四下扫视，本想要就此离开，却不经意间在墙角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小雪人。</p>
雪人应该是刚刚堆好的。</p>
只是，楚泽刚才扫过的时候，似乎看到雪人好像抖动了一下。</p>
心觉有异的少年方轻脚步，缓缓走到雪人旁边。</p>
看起来，这个雪人应该是小姑娘赵慧的手笔。</p>
就在“赵慧”二字涌上心头的时候，少年猛地一愣，随后死死盯住面前的小雪人。</p>
生怕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的楚泽伸出一只手，一把拍开了雪人脸上的雪。</p>
而在雪下，一个面色惊恐的小姑娘正瞪大自己的眼睛，显得极为害怕。</p>
不过，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躲在雪人中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一把扑进的楚泽的怀中。</p>
少年拍打的小姑娘的后背，沉声问道：“小赵慧，这是怎么回事？！”</p>
小姑娘哭的有气无力，显然是在雪中躲了一段时间。</p>
过了大概十余息的时间，赵慧才终于收起了几分哭声，断断续续道：“有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家伙，翻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来，爷爷把我藏在这里，让我不要乱动，等那个人走了才能出来。”</p>
楚泽连忙问道：“那你爷爷呢？那个翻进你家院子的人呢？”</p>
小姑娘慌张道：“爷爷，爷爷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那个长得像老鼠的人，还没出去。”</p>
听到这句话，少年猛地站起身，望向厅堂的更深处。</p>
如果赵慧没说错，那个那个男人此时应该还在宅子里。</p>
无论是为了送给自己玉玦的赵老爷子，还是为了村子的安宁，这一次，都决不能让那个家伙再度逃掉。</p>
楚泽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剑，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入了赵宅的深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