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并不是依靠人多势众就能做到，在这个不太讲道理的江湖里，也许隐藏与深巷当中的酒肆掌柜，也有可能是一位大修行者。</p>
无论村里的四个豪门如何自命不凡，身处在白马村中，只能是坐井观天。</p>
要依靠人数多寡取胜，只有可能发生在寻常城市的帮派斗争当中。</p>
就算有余星河的失败在先，这些村里的修士仍旧不曾觉得楚泽能够有多么厉害。</p>
谁又能想到这个一年到头始终穿着打补丁衣服少年的身影，早已经不能和他们印象当中的那个一步巷里的少年重叠在一起了。</p>
站在赵柳阳身后，乘着白云扶摇直上的楚泽始终一言不发。</p>
赵柳阳轻声问道：“那些人，是那四家的人？”</p>
楚泽点点头。</p>
发觉赵柳阳看不见他点头后，楚泽这才开口道：“没错。”</p>
声音沙哑犹如凹凸不平的磨刀石。</p>
赵柳阳挑了挑右边的眉毛，随手从道袍的宽大袖子当中拿出一个白皙如玉的葫芦。</p>
“来一口？”</p>
赵柳阳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递给身后的楚泽。</p>
楚泽看着赵柳阳手上精致小巧的葫芦，犹豫片刻后却没有接到手上。</p>
少年抱歉道：“多谢好意。只是来之前喝最后一次酒的时候，被人叮嘱过，修为不到前，还是尽量少碰酒为妙。”</p>
赵柳阳也没觉得被驳了面子，笑眯眯收回葫芦，好奇道：“不喝酒？我听说只有四境之前的武夫才有不喝酒的说法，你小子不是……”</p>
自顾自说到这里，赵柳阳自己也愣住了。</p>
年轻道士脑袋中迅速闪过数个画面，还回头偷看了身后少年一眼。</p>
赵柳阳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背后少年究竟走的哪条修行大路。</p>
好在赵柳阳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秘密，特别还是修行秘密的人。</p>
赵柳阳用牙齿拔起塞在葫芦上的软木塞子，把鼻子凑近葫芦口，极为满足的一闻，赞叹道：“不愧是大齐左泉郡特有的浮冬刀。”</p>
嗅够酒气后，赵柳阳这才极为“吝啬”的喝下一小口酒，随后又把木塞牢牢塞再葫芦口上。</p>
等到赵柳阳小心翼翼的重新将葫芦放回大袖当中后，楚泽忽然开口问道：“你这个葫芦是不是宝葫芦？”</p>
赵柳阳很随意的点头道：“确实是可以用来养宝的葫芦，而且这只白玉葫芦自身品质也算不俗，用来盛浮冬刀真是绝配。”</p>
养宝葫芦，也被称为宝葫芦。</p>
据传人族有一位叫做陆压的道人，手中就有一只红色的葫芦，里面蕴养这一柄七寸长的飞刀，号称“斩仙飞刀”。</p>
就凭借这样一柄飞刀，陆压曾经闯入过北荒腹地整整三千里，几乎来到了妖族皇庭祖山。</p>
至此后，养宝葫芦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成为很多修士梦寐以求的一件宝物。</p>
无论是养剑，还是养一柄飞刀，亦或用来温养法宝，养宝葫芦都能够做到。</p>
一个上佳的养宝葫芦甚至可以与楚泽之前见到的龙铁木相媲美。</p>
大楚皇宫宝库内也有几只养宝葫芦，如今早已不知所踪。</p>
但赵柳阳却只拿手中的养宝葫芦来盛酒，在楚泽看来实在有些暴殄天物。</p>
就在楚泽一愣神的功夫，脚下的白云也已经飞出去数里，翻过好几座山头，原本与远处白云连成一片模糊不可见的大风坪，也变得清晰可见。</p>
看见平坦犹如桌面一般的大风坪，楚泽又想起展颜的状况，便问道眼前的年轻道人，“你刚才下山的时候，展颜姑娘她的状况如何？”</p>
赵柳阳摇头道：“我也不怕说实话丢人，反正以我现在的境界，看不出来。”</p>
赵柳阳现在是是什么修为，楚泽大概能够从他掏酒壶的动作里看出一二来。</p>
道教五境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袖里乾坤。</p>
一个衣袖当中，自成一方小天地。</p>
虽然不能够像圣人坐镇的法天象地那般成为一方洞天，拿来装点东西，或者用于对敌还是很有几分用处。</p>
因为村子里面规矩的缘故，三教中人最高也只能够有五境实力，所以赵柳阳实际上有可能是已经登楼的修士。</p>
三教修士登楼比起剑修和武夫要容易几分，可能够登楼，也意味着脱离了所谓的“凡尘俗世”，走上真正的修仙大道。</p>
赵柳阳很明确的提到了“境界”二字，也就意味着，展颜的实力，至少此时此刻在此地，已经是登上了那栋高楼。</p>
在修士眼中，境界和修为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概念，互有联系，却并不能一概而论。</p>
通俗来讲，修为好比是手，境界好比为心。</p>
所以也有了得心应手，力不从心和有手无心的说法。</p>
得心应手就是境界与修为相符，想到便能做到。</p>
力不从心便是境界虽高，可惜实力远远不足，很多事办起来就力有未逮。当然作为一个旁观者指点一二，倒没有太多问题。</p>
第三种有手无心多出现在武夫身上，特别是那种闷头修行的莽夫。空有一身修为，可站的地方却还是平地，甚至洼地，根本配不上自己这一身修为。</p>
既然赵柳阳也看不出展颜现在的状况，楚泽自认自己多半到了大风坪也帮不上太大的忙。</p>
少年想着如果到时候真的没自己的事，倒不如下山去王质家里，看看自己这位朋友的状况。算一算，王质已经昏迷了一天，按道理也应该醒来了。</p>
就算知道自己不是白马村的楚泽，但少年心中却不曾放下过那些很美好的记忆。</p>
也许这只是楚泽的三四天，却是一个一辈子活在白马村的高大少年仅剩的全部。</p>
脚下的白云缓缓减速下降，楚泽已经能够看到蹲在山崖边“望风”的魏无咎，至于祝文山，则站在大风坪的最中央。</p>
依旧穿着黑衣黑裙的展颜盘坐在祝文山身旁，黑色的裙子在白色的雪地上铺开，好似一朵绽放的黑莲。</p>
楚泽和赵柳阳刚一落地，魏无咎就一个箭步冲到楚泽面前，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p>
赵柳阳咧嘴一笑，“你放心，这小子完好无损。”</p>
年轻道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引来魏无咎的怒目相向。</p>
瞪大眼睛的少年伸出手指，差点一指头怼在赵柳阳的胸口。魏无咎大声道：“我看你先前把楚泽留下就是不怀好意，要是楚泽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我，在场这两位都得收拾你！”</p>
赵柳阳只好连连苦笑，摆手摇头，解释这是楚泽自己的选择。</p>
楚泽没管身前这两人的争吵，径直走到祝文山身旁，轻声道：“前辈，情况如何？”</p>
祝文山看着身旁虚实不定，身形犹如水中浮萍飘摇不定的展颜，轻声道：“情况不太妙。原本有那四件信物帮忙定住大阵，展颜就能够拿出大半心神来应对此次渡劫。如今四件信物全无，展颜只能够一心两用。”</p>
听到祝文山这样说，楚泽赶紧摸出自己藏在胸前的那截黑如焦炭的木条，递给眼前的祝文山。</p>
祝文山接过楚泽手上的黑木条，木条虽黑，却由内之外散发着一层黯淡光芒。</p>
祝文山的视线顺着手中的木条落到面前的少年身上，沉声道：“那些人……你全部都留下了？”</p>
楚泽正色道：“一共四十一人，三名村里的五境修士，没有一人逃走。前辈你也不必因此介怀，那些想要出手对付你和展颜姑娘，本来就该死。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若不是有你和展颜姑娘存在，他们又如何能够做那些延续香火的事。说到底，他们就是对展颜姑娘没有信心，害怕同她一起灰飞烟灭。”</p>
祝文山无奈道：“事实也不尽如此。大阵确实让他们的魂魄得以在村中化人而残存至今，可若没有大阵，说不定他们早就能够自行投胎，获得来世。而且就算展颜真的脱胎换骨，也未必见得能够让村里所有残魂重入轮回。在这一点上，其实算我骗了你。”</p>
楚泽先是一愣，缓缓低下头，片刻后又再度抬起，平静道：“我不能像圣人那样做真正对的选择，所以我只能做自己问心无愧的选择。不过，我还是要谢谢祝前辈在这件事上没有对我一瞒到底。”</p>
祝文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楚泽的肩膀，“这一次，算是我们风波亭欠你的一个人情。”</p>
少年笑着没说什么。</p>
祝文山握住黑色的那截木条，走到展颜面前。随后他便把木条举过展颜的头顶，手中猛然发力，木条应声而断。</p>
带着光芒的黑色木屑如同下雪般落下，尽数落入虚幻的展颜体内。</p>
祝文山的手上不断用力，黑色的木条越变越短，更多的黑色木屑落下，融入展颜的身体当中。</p>
而在楚泽看来，原本虚实不定的展颜，在融入了黑色木屑后，身体明显变得凝实起来，虽然表面上还是附着着一层朦胧，可比起先前楚泽看到的模样，已经好上太多。</p>
数十息后，黑色的木条已经全部被展颜吸收，犹如黑莲一般的女子，此时已经逐渐开始浮现出人特有的生气来。</p>
祝文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接下来，成与不成，就看她的造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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