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晋》 第十三章 天起杀机（一）

    一条大道，仿佛匍匐在三千世界，贯穿鸿蒙，通向天地之极无尽处。无法言说的伟岸与浩大，正从一条冰冷，寂静的道路上席卷下来。

    朦胧之中，犹如其中存在另一个世界，浩瀚苍茫。这样一条道路，只有圣人可以行走。

    因为它是圣道！

    洪荒大地，每一个生灵心中，一股卑微感油然而生。就连对世事无所羁绊的葫芦道人也震惊的抬起头，眼中，含着难以置信之色。

    “那是……已断的大道！”葫芦道人仰望，目光悠悠，仿佛穿透层层的壁垒，要看到圣道之中的光景。“那里……有着何物？”

    喃喃声中，葫芦道人冲天而起，燃烧神体，袅袅的青烟自其头顶升起。“我想，到那里看一看……”

    一声叹息，悠长唏嘘，望了望天地四极，莽荒大地，葫芦道人一笑，身躯神火冲霄，浑身的神力化作一道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限制，穿梭万古的岁月。目光，穿梭万古的岁月……

    于是，他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冰冷，寂静的古道，万籁俱寂，蜿蜒无尽的大道上没有任何人迹，混沌萦纡道路两旁，隐约可见，混沌中一个又一个大千世界沉浮，无尽的疆域横亘在鸿蒙。

    一个人。竟然有一个人踏上这一条古老的道路，行走于无声之中。

    那个人，黑衣，黑刀，一个个世界在他身旁环绕，神圣在他脚下伏尸……

    “神圣如草芥？”葫芦道人一笑，最后一眼，那个人影竟然有所察觉一般回过头来，面容清晰的映入葫芦道人眼中。

    “……”

    一缕青烟，袅袅依依，葫芦道人归墟，升天而去。只余下一个黑皮葫芦骨碌碌的滚落。

    神君一步一步踏在虚空，若攀上天梯，走向圣道所在。

    “那个人……非你啊……”

    神君蓦然回头，一叹，葫芦道人已死，昔日大敌还有几个？

    旋即，神君又将目光投到圣道上。越是临近，便越是能深入体会到圣道的浩瀚。

    突然，一座无形的囚牢桎梏神君的脚步，天道规则运转，秩序之力迸发。

    “轰”，神君一声爆喝，目中闪现璀璨神光，徒手一劈，斩开桎梏。

    神君一步踏出，顿在半空。仰头看去，朦胧的血色布满苍穹，九重天，一重天比一重天深邃，至那天之极时，血色已然是呈现云雾之态，遮天蔽日。

    俯首而瞰，地倾西北，而海朝东南，一派颠倒之象。大地之上，平日里无人涉足的恶劣之处，皆生出异变，轰然迸发寂灭力量，立即将本就苦荒的大地变得暗沉，化为废墟，不时有狂暴气流喷涌。

    一处是这样，处处是这样。

    大千世界之内诸多地界皆有此异常，若是平常人看在眼里或许认为是地火喷发，但身居高天之上的仙神看到的，却是别样一番场景。

    大地的异变，隐隐间有某种规律，于无形之中分出条理纹路，一处处的异象连成一片，喷涌的气流污浊黑暗，高天上看，那纹理是一朵漆黑的花。而九重天的血色，为这朵花染上一层红晕，显得妖异，两者相接，竟有灭世之力衍生。

    “劫世花……”神君缓缓吐了一口气。

    “距下一量劫分明还有四十六亿年，劫世花怎么会出现？”

    有的仙神惶恐不已。

    “天发杀机，众生俱灭！可是，这是为什么……？”

    一片恐慌之中，洪荒大地分崩离析，破碎成一块一块的地域，自大地破碎的缝隙中，犹如深渊般倾泻无尽海水，淹没大千世界各个角落。

    顿时，破碎开的大地就如汪洋中海岛，整片天地浸没在洪流中。

    “吼！！”一头巨大的黑龙冲出洪水，看其气势汹汹，但似乎却是想挣脱洪流。一个翻腾下，跃出水面，而洪水似有沉重吸力，化为无形大手将黑龙拖回水中。

    “噗通”

    黑龙落水，沉入无底海洋。但只片刻，一具森白的骨骸浮上水面，周遭漫着滚滚血水。看骸骨样子，正是黑龙。

    这从地下涌出的洪水，竟是如黄泉一般腐蚀一切生灵。而佛教谒语，称此景为苦海。

    不错！

    天起杀机，世间即成为黄泉苦海，众生沉沦，化为枯骨，永世不能解脱。大地的万物众生，皆不能逃过黄泉苦海一劫，堕入其中，变作枯骨浮上水面，而血肉皆成了黄泉中的厄水。

    “呃……啊”一阵阵阴风吹过，黄泉不见半点涟漪，转眼之间，已是枯骨遍地，血水蔓上九重天。鬼哭神嚎，佛教谒语中的苦海，此时却已成骨海！

    有幸立于破碎的大地的苍生亦不能逃脱大劫，无形中，冥冥一种“异怪”出世，屠戮无尽生灵。

    一座寂静的山村之中，遍地是尸体，血流成河，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个人的头颅都被砍下，在尸体的中心垒成一座人头塔。

    而且！

    所有头颅皆被挖去双眼，割下舌头，仿佛，令他们死后也无法将看到说出去。此种情景，仅是无量大劫的一角。更恐怖的劫数尚未来临！

    天起杀机。本应是每一量劫降临一次。而今下一量劫尚未到来，上天却已发动灭世之劫，毁天灭地，屠尽苍生。这一切，只因神君逆天成圣，引来圣道。或是……？

    天穹之上，血色层层渲染。

    “嗖！”

    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在天际闪烁出璀璨的光，但在半空之中，“流星”噗一声如烛火幻灭，暗淡下来。

    此时再看，那“流星”竟是一个人的躯体。那人身躯有仙灵萦纡，显然是天上仙人。此际在大劫中陨落，如星辰般，光芒泯灭之际，瞬息化为劫灰。

    咻咻咻。

    一道又一道的流光自天上陨落，如雨点般打下。一个又一个的仙人，神祇泯灭成烟，飞灰扬上天穹，消亡殆尽。人世间变成厄难地狱，天发杀机，降劫灭众生。神君漠然，闭上双眼而后又睁开，决然踏出一步。

    砰！

    一步如天山撼大地，响绝山河之内，轰然震耳。劫数，随之降临。

    神君瞳孔涣散，空洞虚无，立即便又凝聚。仅一息之内，黑发华萎，染尽霜白，神体肌肤光华散尽，泛起一层层褶皱，其腋下汗水汨汨而出，不能止。变化之中，神君本源渐虚，生机削弱，无形中仿佛被夺去寿元，一副老态龙钟之相。

    圣人，历万劫而不灭。寻常是不死不灭的，劫难不能灭亡，灾厄不能加身。

    但上天为惩戒与警示圣人，演化天人五衰，此劫临身，圣人便会被削去业位，等同凡人，在衰败中寂灭，由万劫不灭转为万劫不复。

    神君正是遭天道降天人五衰。一点火光在神君眉心处燃起，蔓延全身，烧起烈焰。青红神火迎风而舞，燃着神君生机。

    “彼言，道始混无，道兮，太上也，渊海者也。其根其源，初始本也……”神君心口如一，诵念真经，一字一句，皆是珠玑，是炉藏万道练出的新道。

    嗡嗡。

    嗡鸣连绵，天地间阴阳二气聚拢，山川草木，万物生灵，皆由鸿蒙衍生，而混沌初分，又分阴阳，故而万灵之中皆蕴含阴阳二气。

    天穹碎灭，重返混沌。上天似乎真要灭世，不仅以劫杀苍生，而且破灭天地，令茫茫天地有重回鸿蒙时代的趋势。但那些重返混沌的天地精气中，有最纯粹的阴阳二气，道经之下，混沌演化太极，划分出阴阳，汇成一条长河，直贯九霄。

    太极之中，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太阴与太阳是极致之道，分化成两极，而少阴演化为水，少阳演化为雷。少阴化水，少阳化雷。

    水非寻常水，而是正浸没大地的黄泉水，佛教称之为苦海的水，可令众生沉沦。但佛教中正把苦海当做涅槃之地，黄泉水有着令人蜕变的神能。

    而雷，亦非凡雷，是道教紫霄神雷。阴阳灌顶，洗练神君身心，不消片刻，阴阳长河尽入了神君体内，一个“婴儿”应运而生，闭目沉神，华光璀璨，手托于腹，抱守归一。

    “婴儿”一生，神君便如长蛇蜕皮般脱去旧身，天人五衰也随旧身泯灭。

    新生的神君一息一生长，八息内长至八尺，又恢复衣袍猎猎，洒脱淡然之态。

    圣道，就在眼前。仿若一步，却又隔着天涯。

    浩瀚气息扑面而来，神君以悍然之姿，踏着崩灭的天穹，朝圣道进发。

    轰隆隆。

    忽然，天崩了，地裂了。大地沉浸苦海，崩裂成无数碎片。而苍苍的天空，如一面镜子般一片一片剥落下来。于天崩之处，犹可见的肆虐的混沌之光，去狂龙般乱舞，击穿时空壁垒。

    一只无情的眼睛，正自混沌中浮现。那只眼睛，足有千万丈大小，纵横整个混沌。其眼中之白不是白，是茫茫的虚无，瞳孔的黑亦不是黑，如无边的混沌。眼中遍布的血丝，似网罗天地洪荒大千之内的规则，蕴含无穷奥妙。

    这是洪荒之天道。

    洪荒志中有此记载，昔年盘古开天身陨，化为万物，则其心脑中枢，便成了天之道，掌御洪荒。

    此天之道，非灵非物，无生无死，无情无欲，执掌天地秩序，常以目之形态降临。

    天道一眼，生灭无常。天崩地裂，众生沉浮之中，天道无丝毫情绪，只凭秩序运转。然而，面对神君之时，却隐隐有一丝杀机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