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的风流》 第四回 南进序曲（7）

    歌声传得很远。</p>

    苴山，云端之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点不假。</p>

    西伯昌夫妇只带了散宜生和鬻子两名文官，五十名卫队在前开道，队伍中除了一个唱诗班外其他都是车夫。车队一路翻爬，疲惫不堪。</p>

    行路时用歌来提神，是由来已久的好法子。西伯昌也唱，以歌壮怀：“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p>

    人飘飘，歌渺渺。</p>

    西伯昌带着庞大的车队正在翻越苴山。</p>

    周边是满山遍野的梨树，梨花挂果后还是白白的。星星点点，白了一片。西伯昌想起去年崇山大雪那片白，感慨了，直起嗓门唱：“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p>

    战争是毁灭性的，马瘏人痡还算xìng yùn，那些死于狼兵刀下的红甲兵…唉，西伯昌仰天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由衷而叹，撞山而回，余音不绝，既有悼念往昔的成份，又带着明日的希冀：德广南传，同心同德，营造一个和谐的南花园。这个新形势下的新方略明显带有散宜氏式的外交印记。心有所思回头一看，散宜生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后边，并肩骑着的是鬻子，两人继续着他们之间的论战。</p>

    “一五得五，二五得十，”鬻子用纯粹的生意脑筋盘算着现实。他的算法精确，每个数字都代表着利润，每次加减都是务实的，具体的。算出了确凿数据之后开口了：“这趟生意要亏，亏很多。”</p>

    散宜生笑了，他脑子里装的是未来，风和日丽，色彩斑斓，国富兵强。他用理想化的口吻演绎这笔生意：“我算过，赚了很多。”边说边用手捋了捋胡子。这个动作是鬻子在得胜时的招牌动作，现在由散宜生在马背上做出来增加了几分动感，得意之情上脸了。</p>

    散宜生沉醉的模样刺激了鬻子，你小子想在我面前充老？鬻子额头上平白多出了三根青筋，一颗硕大的唾沫星子就如理想和现实冲撞出的火花喷向了散宜生的耳根：“你算的是什么鬼账？”说完朝前边马车方向瞥了一眼，这一瞥带有某种防备的意思。他意识到刚才的怒气冲冲很可能会传到西伯昌的耳朵里，有失庄重。他现在越来越不愿意在西伯昌跟前和散宜生打嘴仗了，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在侯爷跟前输了句子实在搁不下这张当朝第一老脸。</p>

    散宜生的思维还在花团锦簇的神仙境地，没有进入临战状态，耳朵跟上突如其来一热，思想倏忽收回人间，仓促应战了，说：“不管人账鬼账，能获利的就是好账。”</p>

    鬻子眼睛看着手中的缰绳，稍微调低了音量说：“有种人算账会算混，算到最后变混账。”</p>

    散宜生不高兴了，“混账”是昌妈妈太任对商王家属的统称，是骂词，现在居然…他的脸色白里泛黄，像只半生半熟的梨，说：“我混账？”论战时重复别人的话通常体现出词穷。</p>

    鬻子得意了，腾出一只手捋了捋胡子，抬高了声音说：“我说的是有种人。”边说边用余光瞄了一眼前头，感觉到西伯昌正往后面看，立即把表情调整到端庄，用老气横秋抵消刚才的冲动过失，慢条斯礼地教训人了，说：“年轻人要学会谦虚，卦学中有一卦叫《谦卦》，怎么说的？‘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侯爷的话你总要听的吧。”鬻子掌握了主动权，一头银发根根发亮。</p>

    散宜生回过了神，冷冷地说：“我的账不混，碧波爽清的。”</p>

    鬻子想了想，也想笑，但他的笑来得慢去得倒快，敛着脸盯着马缰绳似看非看：“说说你的碧波爽清呢。”</p>

    散宜生也看着手中的缰绳，反问：“我们为什么要到苴国来贩梨？难道真的是这里的梨口感好”</p>

    两人故意避开目光，不是心怀鬼胎就是互不买账。</p>

    鬻子盯着缰绳说：“不是吗？”</p>

    散宜生说：“岐北的雅水梨水口也不错，还用爬这么高的山到苴国去？”</p>

    鬻子说：“本来就是，这是第一个不合算。”</p>

    散宜生说：“我们到苴国来的原因是来…来…”他想说交朋友，但不怎么合；想说占市场，也不对；一时也想不到恰当的话，就说：“我们来有点像钓鱼。”他抖了抖缰绳，似乎在抛鱼杆，开始循循善诱了，说：“我们要把苴国以及西南这一大片变成我们的地盘，如果派兵来打，要花费多少钱？”</p>

    鬻子没算过，不张嘴。</p>

    散宜生说：“起码要花费我们两到三年的收成，还不一定能打得赢。你看看这儿的山势，宜守难攻。”</p>

    鬻子没有看，要看的早就看过了，他在听。</p>

    散宜生说：“这趟生意再亏也亏不到周国年收成的十分之一，但实笃笃让苴国人尝到了甜头，这就是鱼饵。苴国人做了这生意，占了光，也就是上了钩。他们会说尽西伯侯的好话，有仁有义，有德有情，恩惠通过口口相传变为厚德，厚德载物也就水到渠成。西南地面上还有巴国、蜀国、庸国，他们都会关注这件事。苴国受惠，闭塞的大西南等于同沐恩泽，这趟生意你说赚了还是亏了？”</p>

    鬻子想了想，又想，半晌过后“嗯”了一声。这一声流于形式，很仓促，倒像是被凉风呛了的咳嗽，有一份随意，还有一丝倦怠。</p>

    散宜生听出了对方的认同，虽然勉强，却也难得。他推心置腹了，说：“其实侯爷算计得还要远，他在为将来翦商打基础呢。”这时候抬出侯爷是给鬻子台阶下，你认同的不是“我”的想法，是“侯爷”的大政方针。</p>

    散宜生又想到了那个譬方，问：“譬方我们要吃核桃肉，先要做什么？”</p>

    鬻子开始心往一处想了，顺了嘴说：“当然先要敲碎核桃壳。”</p>

    散宜生说：“最简单的法子是什么？”</p>

    鬻子说：“当然是放在门轴下挤碎。”</p>

    散宜生点头，说：“西南就是一扇大门，门后将来是我们的大后方，我们打开这扇门的时候门轴的转动就可以把商王朝的核桃壳挤碎，核桃壳一破，我们就可以长驱直入。”</p>

    鬻子的思路跟着散宜生走了，自言自语地说：“所以我们要摆实力，放诱饵，把关系先搭上…这不像是钓鱼，有点像结亲家，先送点财礼，然后拉上关系。”</p>

    散宜生听到结亲家心头一动，灵感倏然一闪，这是好事。但说不出具体，只是多了一层隐约。喃喃地说：“真要结门亲倒是好事…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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