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台的确不负盛名,一里神石环抱,绕行红木长廊,外围百香流水,恰是惊雀台上故人北。惊雀台是东吴首府的神坛,天陨奇石正朝北方,常年雀鸟停驻,工人巧匠雕刻其于四周,五年一次的四更天,故人归来,惊雀齐飞,实乃奇观。</p>
长廊三楼,分展翅,比翼,探云归,梦岭为远古十三门庭之一,自然安排在最高处。</p>
老者登上惊雀台,甘青司一眼就认出当年的礼法先生,不是顾伯生还有谁!</p>
“他不会是要把礼记来一遍吧?”甘青司绝望地看向席若白。</p>
席若白让他更绝望道,“先生要诵的是百家规。”</p>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百家规比礼记多了整整两千字!他当年没少背,他甘青司是不要脸,他顾伯生是不要命啊!</p>
甘青司实在无法,拖着板凳到席若白背后靠着他就睡,顾伯生有本事念,他就有本事睡!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他也不能吃亏!</p>
一个时辰后,甘青司睡眼惺忪的动动脖子,早知道顾伯生要演讲,他非拖着席若白再睡上几个时辰。</p>
“最后一段,你总是掐的这么准。”席若白笑着把剥好的瓜子送到他嘴边。</p>
甘青司没脸没皮道,“多亏顾先生教得好。”</p>
顾伯生眼光扫过正襟危坐的众人十分满意,沉气道,“四更天第一试于昭溪,第二试于酆阳,第三试于惊雀,终场于通都。”此话一出,全场寂静,顾伯生再道,“四国府乃东吴、西越、南梁、北楚的四国府!溟中渊绝不容许人割离!”争论声此起彼伏,现场吵闹一片。</p>
这下有的解释了,为什么有圣鬼经?为什么有金行恶鬼?因为终场在通都!</p>
不去北楚!</p>
东西不想要了?溟中渊不想入了?</p>
谁说不去!</p>
四国府决议等同于四国决议,听完宣式,各家家主和掌门的表情就比较多彩了,东吴大多保守派,有的家主气得当场砸剑。</p>
身边却也有不少亢奋地年轻人,个个迫切地想去一睹北楚风光。</p>
“我从没去过北楚!听说好厉害!”</p>
当然厉害,满街都是行尸,运气好碰到活尸,说不准还能聊两句人生,你说厉不厉害!</p>
“你说北楚的行尸是不是满天飞啊?”</p>
飞你大爷!再没有见识也该有点常识啊!你家行尸飞一个我看看!能飞我叫你大爷!</p>
“北楚姑娘肯定很美吧!当年红妆榜上都有好几个呢!”</p>
是啊,全是厉鬼,你说美不美!</p>
“好想去北楚啊!北楚行尸那么多,可以随便打吧!真刺激!”</p>
成千上万的行尸追着你随便咬,你说刺不刺激!</p>
席若白看他铁青着脸,问,“北楚如何?”</p>
甘青司没再听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谈,反倒是想起年少时的话,“听欢,几月后,我带你去看通都十里烛华火照红坊。”</p>
“好。”</p>
“前辈!前辈!您的马我给牵来了!”纪漓隔着老远就冲甘青司喊。</p>
甘青司被这声前辈叫得心花怒放,连连称赞,“梦岭子弟懂事,前辈欣慰啊!这位小兄弟,有前途!”</p>
纪漓挠挠脑袋,“多谢前辈!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他凑到甘青司耳边道,“谢谢前辈给师兄除诅。”他前日里听席斐灵说,七师兄身上诅文已消,虽然大师兄没说是谁所为,但两人认定就是甘青司!最后对他那是满腔的敬意,因甘青司不是门人又年长他们十岁,都尊他一声前辈。</p>
“客气客气。”</p>
席若白看他一脸得意,道,“不过叫声前辈,你也欢喜得?”</p>
“听欢,我们都是前辈了。”</p>
“可别为老不尊。”席若白道。</p>
“难说。”甘青司接过行李,“昭溪可远?”</p>
“少则半月。你刚刚去可有寻到先生?”</p>
甘青司摇头,“我也想过直接去四国府,但你知道无人带路,还没到结界处,那阵法也过不得。先生他们也不会贸然将路北带在身上,我怕面见先生会给他招麻烦。”</p>
席若白道,“的确,四国府态度中立,若单面见一国之人恐会惹来非议。”</p>
甘青司拍大腿道,“面见获得头筹的自家学生,日后被人提起来,指不定说里边儿有猫腻。先生是一代名师,这罪名可使不得!”</p>
席若白睨他眼,“谁说你就是头筹了?”</p>
“听欢,做人得实诚。”</p>
“夙冶,这话你得和自己说。”席若白道。</p>
甘青司又道,“若是我拿到头筹你怎得?”</p>
席若白沉思,道,“悉听尊便。”</p>
“无浪兄,你给我做个见证。”甘青司转身拉人。</p>
“什么见证?”江溢饶有兴味的看他。</p>
“今儿个什么日子?”甘青司问旁边的左铭。</p>
谁料左铭也不记事,又一把拉过席斐灵,他道,“前辈,今儿二月初八,惊蛰。”</p>
“成,席听欢,你说的啊,当着这么多师兄弟。若我四更天得头筹,你如何?”</p>
席若白笑道,“你要我如何便如何。”</p>
连着一月下来,大家对席若白的转变司空见惯,也不再大惊小怪,对甘青司的话更是没放在心上,只当玩笑,毕竟四更天不是故事会,动动嘴皮子就完事。</p>
江溢倒是满怀期待,“登时场上见。”</p>
“好说。”</p>
回西越的路上,梦岭子弟足足多出两番,甘青司也不好和熟悉的几个小辈们闲聊,扯着席若白又到队伍后边去了。两人一来一去又多个江溢,再后来队伍后边又变回原来一行人。</p>
身后闹哄哄的声音惹得席百须侧目,席真作为大弟子自然是随行在身旁,道,“还请长老莫怪罪,他们热闹惯了。”</p>
席子期眼皮一抬,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大师兄,清修才是正道,仙家人忌多舌。”</p>
“桑让,心正即是修道,长乐才为世人。他们开心便好,规矩终是死物。”席真道。</p>
席子期思虑半刻,回道,“师兄说的是,桑让愚钝了。”</p>
下马喝水的空档,甘青司也不忘惹笑一番众人。此时日落西山,大伙都是空腹饥肠,二月天入夜寒凉,大家烤个火就吃干粮,没敢下河捉鱼。</p>
换做平日里,甘青司定是要让蜀卿帮忙的,可众多梦岭弟子在此,他也不敢召鬼,只能以饼充饥。</p>
优美的旋律从空谷传来,清幽而绵长,甘青司听出不对劲急忙掏出怀里的埙。音起,两曲合鸣,一首柔和舒缓,一首爽朗激荡,两两相融却无半分违和之感。</p>
甘青司摊开席若白手心在上边写了四字,镇灵曲!封!</p>
“封耳!”席若白一声惊起众人,大家忙不迭地封住耳穴,几道白影飞出。</p>
闭目养神的席百须一点眉心,梦岭绝学通灵,能与高阶仙者以灵相通。‘那位小兄弟师承何处?’</p>
席真道。‘不知。’</p>
席百须投去深沉目光,吹埙的甘青司他看不出深浅,既要以音相对,他便不能封耳。至少是仙者中阶生门,法者玄法五段,武者中黄位,鬼者水厉修为者才不会受镇灵曲影响,这个小兄弟无论是哪方都是个奇才。</p>
许是奏曲人发现情况不对,最后一个琴音绷断,长鸣后便再入沉默。甘青司见席若白归来,上前询问,“可发现乐师行踪?”</p>
席若白道,“只遇到召灵,刚解决完琴声便断了。”</p>
“召灵?”甘青司心下奇怪,他并未感到鬼气,莫非这琴者还是世外高人。</p>
席斐灵道,“那琴者是北楚人?”</p>
“不是。”甘青司收回埙,“若是北楚人吹奏镇灵曲,你们最多灵力受损,我就不会让你们封耳。可刚刚那曲为的是封尽你们灵力,弹奏之人需得灵力高深。”</p>
“他为何这样做?”左铭问道。</p>
甘青司道,“你刚刚第一反应是什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p>
左铭喃喃道,“我以为是北楚人。”</p>
“这就是了。”甘青司越发觉得蹊跷,莫不是三国中人对四更天在北楚举行不满,而有意陷害?这恐怕与尸阵也有联系。</p>
“可前辈,那琴者不是弄巧成拙吗?我们都已知道这是嫁祸。”席斐灵道。</p>
“小灵,镇灵曲如何?”</p>
“能封灵,损灵,不可轻视。”</p>
甘青司点头认可,又道,“既然如此,三国之中为何不寻应对之法?百门之下为何不习吹奏弹拨之乐?”</p>
“这……,因为无人听过?”席斐灵小心翼翼道,他涉猎百家术法,众弟子无人能及,可现在却被问题问倒,他才发现终究学浅。</p>
“从古至今,擅此道之人不过一百,就是当世精通之人也不过六七,百家自不会放在心上。普天之下奏乐人固然多,可精控灵气鬼气之人,哪怕修为灌顶,能为者也不尽然。我若不告诉你,你怎生判断是哪国人?当然,修灵气者也并非三国中人,琴者何人,难断。”不说现有北楚人流露在外不受鬼气影响,就江溢这般如法炮制,他都能修灵。</p>
“可怕!”左铭不禁道。</p>
“可不是嘛,使心作幸的人都脏。”甘青司鄙视道。</p>
摸清人家门路说得头头是道的就不脏?</p>
左铭笑说,“前辈,我是说你厉害。”</p>
“有目共睹,当世精通之人除了我还有谁?”甘青司抬下巴问道。</p>
“除去前辈,还有五六。”纪漓老实巴交的回答。</p>
众人又是拍手狂笑。可后面笑完又觉得不对,说到底,前辈到底是什么人啊?</p>
“你别带坏他们。”席若白无奈道。</p>
“我可是身怀绝技的前辈。”</p>
席若白弹他脑门,道,“就怕他们绝技没学,把你那死皮赖脸学了去。”</p>
“死皮赖脸也是门技术活啊。”甘青司振振有词,差点没把众人笑死。</p>
“甘夙冶!”</p>
干树叶?</p>
前辈的名字?哈哈哈哈哈!</p>
甘青司认怂,道,“我改,我一定改。”</p>
这边江溢笑容冻住,偏过头去,眸光黯淡。</p>
席子期停在树下,道,“若白,长老唤你。”</p>
“我这就过去。”席若白与席子期错开的瞬间,看到他眼里的遗憾,他不明白那其中的意义,也没想去打探。</p>
席若白盘腿而坐,恭敬道,“长老。”</p>
“若白,那位小兄弟是哪派人士?”</p>
“他不曾拜入哪派门下。”</p>
席百须眼放异彩,“能邀他入梦岭吗?”</p>
“他不会入梦岭的。”席若白道。</p>
“可否让我与他说说?”这等人才他是决不能放过的。</p>
等甘青司听完席百须一席肺腑之言后,笑道,“入梦岭这机会实属难得,司青就不占这名额了。”</p>
“司公子哪的话,难道司公子就不能再斟酌三番?”</p>
甘青司认真想了想,“斟好了,三番,多谢长老看得起司青。”</p>
“真不能拜入我门?”</p>
“除非……,”</p>
席百须高兴了,只要有转机,无论何种要求他都答应下来。“除非什么?”</p>
“我要是娶了梦岭人为妻,那也能算作入了梦岭。”</p>
此话一出,席百须捋把胡子,席真摆首,席若白则是扣紧掌心。</p>
“可惜了,梦岭只收男弟子。”席百须叹道。</p>
“的确可惜。”甘青司虽附和,脸上却并无甚遗憾。</p>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p>
入夜,甘青司把玩着石子,突地想起什么,说笑道,“听欢,你们女弟子都没有,就一堆大男人成天修仙,那多无趣!”</p>
席若白未开口。</p>
“听欢,怎生不理我?”甘青司转念想,又道,“你别生气,女弟子没有,你们西越美人肯定不少不是?”</p>
他还是不看甘青司。</p>
甘青司蹦跶到他身边,用手推推他。“听欢?”</p>
“男子,无趣吗?”席若白问。</p>
“我无趣吗?”</p>
席若白摇头。</p>
“那便是了,我方才说的玩笑话,你莫放在心上。”甘青司宽慰道。</p>
“你的话,我哪能不放在心上。”</p>
席若白的苦笑他是第一次见,看得他揪心,“听欢,你在想什么?”</p>
“我在想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一字一句疼到心尖,席若白收回视线。</p>
甘青司笑起来,道,“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有什么样。”</p>
是啊,喜欢便是喜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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