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明府。</p>
明承烈粗壮的手指在刀身上敲了敲。‘叮叮’脆响经久不衰。那把刀是他刚刚磨好的，刀身一色黝黑，只有刃口处泛着一丝淡淡的亮光，近看刃纹如犬牙交错。他手一抖，刀上的水滴沿着刀尖划出一条直线，眯起眼从刀背看向刀尖，刀身笔直如线，称的上刀中珍品。他拿起脚边的丝绸包住整个刀身轻轻一抹，刀刃上的污水被擦拭干净，刃口上的明亮的铁光映着直射而下的阳光，忽的一闪，直觉眼前一花。</p>
长生本能反应的伸手捂住眼睛，等他再看的时候，明将军手里的丝绸已经分成两块了。</p>
明承烈伸手从脚边的木盒里抠出一块腻腻的牛油在刀身上涂抹着，很快整个刀身就被牛油糊满了，刃口处的光芒也随之消失不见，然后明承烈用二指宽的布条一道一道的把刀缠绕起来，小心翼翼的套上牛皮刀鞘，再放进木匣子里。弄完手头上的一切，这才抬头看向长生，用抹布擦着手上的牛油，并不说话。</p>
长生抬起头看着明承烈背后屋内一人高的木架上，一眼看去都数不清多少把刀安静的放在木架上，大夏骑兵常用的马刀就有好多把，也有厚重阔背的斩刀，也有窄身直刃的cì dāo，还有接近刀尖处的刃口轻轻翘起很像狼牙的狼锋刀。明承烈将军是个清贫将军，整个将军府没有太多金银和好的器皿，各式战刀倒是有许多许多。听其他的将军们说，若是在战场上他见到敌人有好刀，就会等仗打完之后自己收藏起来，时间久了，家里自然而然就有很多战刀，与刀打的交道多了他自己还学会了磨刀和自己锻刀。在大夏，刀是男人们一生都不离身的伙伴，是象征着男人的尊严和勇敢，而在诺大的天启城，则没有人敢在明承烈将军面前说自己的刀。</p>
‘世子真的想要学刀术？’明承烈挑了挑眉毛。</p>
‘是的！还请明将军教我。’</p>
‘刀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学的，有些人雪亮一辈子，也算不得会用刀。若是世子只是把刀当做玩具，我劝世子还是不学的好。’</p>
‘阿玛让我学。我自己也真的想学，再苦也要学、’</p>
明承烈不说话，抬起眉眼瞥了他一眼，‘那好，你先选一把刀吧。’</p>
长生看着屋子里的几十把刀，略微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抬脸对明承烈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摸过刀，我也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刀比较好，请将军挑选一把适合我练就行了。’</p>
‘我这里的刀分两种，一种只算小孩玩的精致玩意，我这里没有多少那样的刀。。’明承烈进屋伸手从右边的木架上抓来一柄战刀，笔直的刀背弯曲的刀刃，刀背足足有一指厚。他出屋来到长生面前，猛然手腕一抖，立起那柄战刀，刀尖直指天际，明显他腕力极大，举刀的一瞬间刀身没有丝毫颤动，静的想是石块做的，刀身竟然在阳光底下都没有丝毫光泽。</p>
‘如果是像西陆人那样挎在腰间玩，一般的佩剑就可以了，可是我们大夏人的刀，是要上真正战场的。我们骑兵对阵和敌人对冲过去，能出手的时间连眨一下眼都不够，太短的东西根本伤不到敌人，只能用作战败自己切喉咙。真正的大夏战刀要像这把刀一样，刀本身要足够重，挥舞起来才更加有力，刀背要够厚，这样即使刃口崩开也不会断裂，刀刃应该带有弧线，直刀平刃只适合步战，马战的时候容易卡在敌人的骨头里拔不出来那么你就被下一个敌人砍下头颅。’</p>
明承烈三指捏着刀背，把刀柄递给长生。长生凝视着这把饮血无数的利刃，手轻轻的碰了一下刀锷，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抿了抿嘴唇，双手握住了刀柄。</p>
‘双手一起用力！’明承烈忽然一声吼。</p>
长生急忙双手一起使劲，努力的使劲。</p>
‘左手紧握刀柄最后端，右手贴近刀锷，双手贴在一起，你怎么能有力气挥动刀？’</p>
长生不敢有丝毫懈怠，明承烈怎么说他就怎么做。</p>
明承烈猛的松开三指捏住的刀背，那股稳定刀身的巨大怪力消失了，长生这才感觉到这把刀沉重的分量，他觉得刀尖上有一块巨石，手腕一软，刀就往旁边侧倒过去。他正想再次用力提起刀的时候，手上却是一轻，明承烈已经伸手把刀抓了回去。</p>
明承烈摇摇头，‘这把刀你都控制不住，你的力量太小了，这把刀在屋里的刀中不能算中的，看来你不适合练刀啊！’</p>
长生握着刚刚扭伤的手腕，看着明将军那铁铸般的大手一抓就把刀轻而易举的捏在空中，他恍惚觉得那把刀离他很遥远。</p>
明承烈挽一个刀花，拾起地上的牛皮刀鞘。</p>
长生整个人忽然站的笔直，然后弯下腰恭敬地拜了拜，‘将军，请您再让我试试吧。’</p>
明承烈稍微楞了一下，微眯着眼不说哈，长生就跪拜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也不说话。</p>
整个小院安静了好一会儿，明承烈终于上前搀扶了他一把，‘世子对我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我担当不起。明某以前只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能够为你们楚氏出点力，是明某这辈子的荣幸。世子若是真心想学，那么我可以教给世子。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学刀呢？整个大夏的铁骑以后都是你的，你还要自己学？’</p>
‘我觉的自己很没用，现在，我不想再那么没用下去。还有就算我又整个大夏的军队，那些人的刀枪，说到底还是别人的，我也想有自己顺手的。’</p>
‘嗯！没用？你是大夏世子，怎么能这样说？’</p>
长生低下头去，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p>
明承烈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好，那么就小小的考验一下世子，世子单臂提刀，先站上半个时辰，刀身不能有丝毫倾斜，否则就算陛下来了，我都不会教你刀术。’</p>
他又从木架上抓下一把刀，缓慢拔出，刀身呈暗褐色，有着杂乱的花纹，似乎是早已腐朽不堪使用，可是明承烈猛的快速拔出剩下的刀身，铿一声清灵的脆响经久不绝。他手腕一扭，刀身也随之急剧的晃动起来，刀尖处晃动的最为厉害，只有一团蒙蒙的虚影。</p>
‘这把刀是我十五年前在西陆商人手里买来的，虽然没有刚刚那把钝齿那么厚重有力，但是西陆用合金铸刀的技术非常高超，刀身是折铁冷锻打成的，刀背薄而有韧并且刀刃的铁料极好，铸刀的时候又在刀背拉紧了韧，像一张拉开的弓，我每次磨完它，刀刃就会再次崩出去一些，这样的刀刃就更加锋利。它砍中敌人的时候，刀身会稍微弯曲一点，让刀身有些缓冲力，这样就算砍到铁甲上刀也不会崩断，只要入肉，轻轻一划拉就能深入到骨头。你现在就提着这把轻一些的刀站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再为您讲授一些刀的知识。’</p>
结果，长生硬生生的坚持到了一个时辰，后来就当场晕倒了。长生握住到始终没有倾斜，准确的说连手臂都没有颤抖一下。这让明承烈很是郁闷，同时又产生了好奇，长生表现出来的意志力比一些成年人还要强烈。</p>
刚刚的刻意刁难，让长生辛苦的握刀，一半是让这孩子知难而退，天底下的刀术，没有半步终南捷径可走，另一半则是真心的，练刀首先要会握刀，连刀都握不住，而是被刀拖着走即便得到天底下最有名的刀术大师，也只能练些个看似花团锦簇的花哨招式，一旦跨马上阵，就只有死路一条。</p>
明承烈呆呆地望着倒地不起的世子，走过去捏了捏那孩子僵硬如铁的手臂，啧啧称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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