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裴棠坐在碧甲叶上,双目微闭,《坐鹤》聚灵,远远看去,像是一尾跃出水面的红鲤。
精纯的水灵气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身体,随之而入的还有天上的月光。吸纳如此精纯的水灵之气与月华,若是现在的他头顶一颗内丹,倒像极了湖泽里修炼千年的大妖。
突然间,年轻人悠长的吐纳停止,山谷里灵力波动趋于平静,但随着他双手捏了一个古怪的手印,这谷子里的灵气又开始剧烈的翻滚奔腾。
就在裴棠连续几个手印变化之后,他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体处于非实非虚间的异兽。异兽浑身灰蒙蒙,形似山羊,但一个硕大无朋的头颅却比身子大出许多倍,头颅上五官模糊不清,但清晰可见一张咧开的大嘴几乎占满了整个头颅。
饕餮。
随着裴棠一声轻喝,怪物的嘴巴大张,凭空衍生出一股庞大的吸力,整个谷子的灵气都朝这里涌来,五行气,月华,星辉,寒锐剑气,统统钻进怪物的嘴巴,出现在裴棠的经脉里。
年轻人皱起了传自母亲的秀气眉毛,驳杂的在经脉里游走,这种感觉很难受,像是鱼儿被埋进沙子,走兽被呛进水中,隐隐出现了反噬的兆头。
裴棠立即运转《黄庭经》与《素娥》水灵气被送至气海,月魄沉积在由于灵元被送入气海而空空如也的太渊穴中,星辉与金木火土灵气随着他的吐纳被排除体外,刀子一样的寒锐剑意还在经脉里肆虐游走,不过还好,前些日子修炼《素娥》,引月魄入体,经脉已经被洗练的更加坚韧。
许久之后,玉景头顶的异兽隐隐有溃散的迹象,这是由于体内灵元不足以继续维持这种霸道术法的运行了。
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遗憾停下《摄灵咒》,不过此时他的经脉里已经充斥着锋锐的寒霜剑意。裴棠横剑膝前,右手并成剑指按在剑身,小心引导着剑气透出体外,渗入到剑内。
像是淬剑时冷水泼到热铁上,这柄剑发出滋滋声响,似是承受不住这来历不到的剑意。好在汉剑没有让裴棠失望,将他体内的寒霜剑意尽数吸纳。
放出最后一丝剑意送至剑身,裴玉景大口喘着粗气,内视自观,经脉内壁被剑气划割的伤痕累累,他苦笑一声,望向了长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亦或是月光朗朗的缘故,汉剑此刻披着一层寒冷月华,剑身上的黑色云纹边缘像是被镶上了银光,红色的蟠螭纹变得有些妖异,似是月宫里飞出的神兽。
他突然想到这柄剑的名字了。
以灵气为刀笔,月魄为墨,在剑锷篆刻二字。
广寒。
道藏《洞真经》云:子夜之时,月伏於广寒之宫,内以水井为阶,明镜为壁,其时育养月魄於广寒之池,天人采青华之林条,以拂日月光也。
此时不觉天已亮了。
裴棠回到房间,每天的任务他都不会忘记,取出一枚金元石扔到水塘,也只有居住在星罗域的长老才舍得用这等宝贝丢进水里滋养鱼儿的灵性。
薛长老每个月tí gòng的金元石都会多出来几个作为报酬,以前五行修木的的许星沉用不上,都是换成灵石来tí gòng修行。裴棠却不一样,他从来没有用金元石去中枢殿换取灵石过,他都将其存了起来,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这个月已经初六,薛小雅却不知为何耽误了,还没有过来,上个带来的十六颗金元石,只余了四颗,但他过往七个月存下来的却多达三十七颗。他走进房间,手捧着十颗圆润呈现淡金色的晶石出来,蹲下,将金元石放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些图案,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一会功夫,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轨迹与小坑,在一般人看来自然是毫无规律可言,但在阵道上颇有造诣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个抽灵养灵的阵法。这类阵法很多,作用是将一个东西的精华转移到另一个东西身上,所以此类阵法又被统称为嫁衣阵。
裴棠所画阵图显示出的不过是一个最低级的嫁衣阵,只限于五行之内的低级灵物。
地上的小坑洞有八个,他将金元石一一放进这八个小洞里,当最后一个离手的时候,阵眼归位,阵法运行。八个金元石同时开始闪烁光芒,释放出金色的灵气,灵气成丝,与左右相勾连,形成一个椭圆,光华流转。
裴棠拔出腰间长剑,放到阵法中央的空位,广寒离地一寸悬空而浮,八颗金元石立马开始输送精纯的庚金之气到广寒剑上,开始淬炼剑身。
饱受寒锐剑意与庚金之气淬炼的广寒剑正悄然发生着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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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天穹下又开始洒落小雪。
昨日还有些疑惑薛小雅为何还没有过来,今日便来了。
正值隆冬,湖面被坚实的冰层与柔软的白雪覆盖,洞庭门人穿梭在各个岛屿间时便不必再驾驭竹叶舟了,只管行走在冰面上便是。
纷纷雪花中出现两个身影,一黄一黛。
裴棠眯着眼看过去,却由于雪花的缘故,看不真切,薛小雅喜着黄衣,看身形也不差,只是不知那一袭黛衣的又是谁。
两道身影走近,是两个女子,但二女却并未直接走近氓阴谷,是因谷外盛放的红莲停下了脚步。裴棠也不上前,就在屋外静静看着两个美丽的身影穿梭在雪花与红莲绿叶间,欢声笑语脆如银铃。
二女嬉闹一会,走近了寒意比外面还要浓烈的谷子里。
薛小雅还是浅黄裙子,看到裴棠呼吸间灵气流转轻盈毫无阻滞,便知晓他破了玉池关,先是俏生生道喜,然后才将这个月的饵食与金元石递给他。
裴棠也是笑着将东西接下,但眼睛却忍不住往另一位女生身上看。
那女子白肤细腰,一身青黛色长裙,宁静的颜色与惑人的起伏都像极蒙蒙细雨中的若隐若现的远山。脸颊线条如山溪里的卵石轮廓一样,极为柔和,五官虽不如薛小雅那般精致,但也别有韵味。眉毛是黛黑色,有些平,看上便不似平常少女那般娇弱,眼眸如雨如潭,温柔又透出一股绝世独立的清冷,泛着乌黑光泽的长发自然披落,越过一手可握的盈腰,悬在山丘处。
如就这般看,那这个年纪也不过二八的少女便显得太沉闷,整个人便像烟雨朦胧下的田野间的青丘,虽然秀丽,但终究不鲜活。
但是如果这座青丘上探出一枝鲜红的梅子,那这座丘,这场雨,这方天地,仿佛都活了过来。
只一瞥,便再也挪不开,年十八的小子在这一刻,迷上了女子小巧唇瓣上的朱色。
“裴师弟!”
裴棠从恍惚中醒来,循声望去,只见薛小雅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丢人的神情,咬着牙齿,俏生生蹬着自己。
裴棠哪里管她,又看向了气急败坏的小师姐身边那个女子。
女子还是如水一样,只不过却不再是像老石街里的积水一样温润近人,而是变得如同在山林间无意望到的一方寒潭,依旧平和安静,却又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
年轻人居然有些慌张,连忙收回了视线,只是脑海里还是浮现着那一颗高挂枝头,滚着露珠的鲜艳红梅。
“这是我洛姐姐,这位是裴师弟。”
裴棠摸了摸鼻子,他确定自己比那株红梅年纪大,但经薛小雅这么一介绍自己可怎么称呼,可不像薛小雅,师姐万万叫不得。
犹豫了会,他拱手道:“见过洛姑娘。”
黛衣女子也屈膝一礼,丹唇轻启,声如珠玉,“见过裴世兄。”
裴棠咧嘴一笑,“洛姑娘可要坐一坐,我这倒有些老茶。”
薛小雅蹬着大眼睛,自己来这么多次也没见过小师弟这般失态,更没有请自己喝过茶。
洛姓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前来打扰,是听小雅说您这里有一条白色的……”
话还未说完,这时一道白影从裴棠屋舍里冲了出来,如一道雪白闪电打向少女。
裴棠大惊,出声便要呵斥,可距离太近,白影速度太过,话未出口,白影已经从地面腾起,触及到少女身体了,下一刻,便用五尺长的身子缠住了少女。
裴棠看到这一幕,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瞠目结舌。
大白蛇将自己布满细密鳞片的光洁头颅轻轻的在女子脸颊上摩擦,口中发出愉悦的声音,模样极为亲昵。而洛姓少女也表现的极为喜悦,一改刚才的淡漠,而是咯咯笑起来,似是被面条逗得有些痒痒。
眉儿弯弯,眸儿弯弯,朱唇唇角上扬,绽放出难以言喻的明媚笑容。
小子又看呆了。
好在这次很快清醒过来,便听见少女笑道:“大白,你果然在这里,你上次怎么就突然跑掉了?”
面条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
裴棠突然想起来,刚入洞庭时面条突然游走,过了近一个月才回来找到自己,难道就是到这位洛姑娘哪里去了?
“大白,你又瘦了。”
说道这,少女嗔怪的看了一眼裴棠。
瘦了?年轻人嘴角不自然的扯了扯,想起面条刚回来时的那个蠢样,还有,大白?这名字……
薛小雅也凑到旁边,拿手指点着白蛇,笑道:“原来大白真的是面条啊。”
洛姓少女抬手摸了摸面条的头颅,说道:“裴世兄,大白今年多大了?您为何将其取名为面条?”
“一岁半,小东西出生的时候很小,白白细细,就像面条一样。”
洛姑娘抿嘴一笑。
裴棠也笑,心里对面条满意极了。
……
“灵雎,灵雎。”
裴棠抱着面条,看着在冰面上远去的两个少女,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两个字。
呆了片刻,他立马起身去往芝丘。
太岁见到裴棠自然高兴,连忙说道,“上次你让查的那个管事有消息了。”
裴棠一愣,“什么管事,我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个名字叫洛灵雎的女子,你快点。”
太岁瞪眼,“又咋了,还有女子惹上你了?”
“不是不是,嘿嘿。”
太岁何等人物,一看自家兄弟那副嘴脸便知晓了,这下他笑的比裴棠本人还要阴森,胸脯拍的震天响,“你等消息,绝对详细。”
两人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会,还是回到正题。
“说说那管事。”
“嗯,胡伯山,燕居道人,练气四云修为,原本在流岚岛那边任职,是上个月才调来的,脑门上顶着大大的‘冯’字。原本是兵库的看守管事,上个月不知怎么说通了马管事,替他走了一遭。”
“我知道了,对了,你兵器领了吗。”
“还没,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功法,没有去兵库领,兵库?你有想法?”
裴棠脑子转的很快,裴棠点了点头,“明天一起去兵库。”
“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