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镜对着桌上的木盒端详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伸手过去,发现盒子上面一层可以抽拉着打开,但见里面只放着一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略为翻看一下,也没有什么异样。
田文镜不免狐疑起来。只是这普通的木盒,一册常见的经书,那个少年为何有如此异乎寻常的反应。回想起驿道上的情景,那个少年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龄,但骨子里透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这种气质就说明此人绝非俗人。
又回想起那个少年在驿道上说的话,虽然听着略显轻浮,但此人说话的底气里却不孟浪,此种表现也绝不是一个寻常之人所能做到。
在种种疑惑中,田文镜不觉拿起木盒,再次仔细观看起来。
那木盒打开后,仅够放下一册薄薄的经书。田文镜把木盒翻过来,用手指在底部轻轻敲了敲,声音却是空的。哦!难道里面有夹层?
可是翻过来倒过去,盒子里外四周封闭,看不到有什么可以打开的地方。
再把木盒底朝上放着,田文镜把眼睛凑到跟前一点点的观察,突然发现,木盒底部四角位置都有一个嵌在里面的榫卯微微有点儿缝隙,似乎被人动过。田文镜用手指使劲一抠,其中一个榫卯竟然开了,把四个角都打开,木盒底部豁然取了下来。
但见木盒底部空间里放着一个黄绫子的长方形袋子,打开封口的绳子,田文镜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封来,纸封用封蜡封住了口,田文镜用手摸着,里面应是一个折叠的信札。
田文镜正想着是不是取出里面的信札一看,忽得发现封蜡上盖着一枚小印,仔细一看,明明是一个“胤”字,田文镜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暗藏机关的木盒,这个黄绫子的布袋,这个盖着“胤”字小印的封蜡,每一处都透着不寻常。
田文镜如今是三十有九的年龄,只是刚刚从山西的一个知县调任易州知州,虽然官职低微,但在基层guān chǎng也摸爬滚打了十数年。且不说这个木盒,单就这黄绫子的布袋,如果不是皇家之人,即使是当朝一品的上书房大臣,也是哪个敢用。这个封蜡上的“胤”字更是邪乎,分明与皇子们名讳的辈字相同。
田文镜在思量着打开信札后的种种可能。如果打开阅看,必然有涉及皇家的私密之事,自己就要具折上奏直隶巡抚,进而惊动大内、直达天听。此人身份或真或假,如果是假冒行诈之人,即使信中内容不实,也必然牵连出国戚皇亲。如果此人真是哪位黄带子阿哥的门下之人,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一路具折惊动上去,不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田文镜仔细回想,此人直到目前也并没有欺诈狂邪的举止,也没有卖弄自己的靠山背景,无非是在驿道上与一班衙役口角而已。就是这木盒里的信札,也是自己单独一人无意中发现。不管此人是真是假,如果自己贸然拆看,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得上奏。如果此人是真的,自己必要无端招惹了天庭巨神,即使此人是假的,自己也会招来无妄之灾、埋下不期之祸。何不佯作不知,放这怀揣天大是非的小魔头走人呢!
田文镜主意已定,小心翼翼的把信札原样放回,封住木盒,又拿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确定没有任何破绽后,对屋外唤道:“来人。”
“你去把偏房看押的那人带到这里来。”田文镜对应声而入的一个衙役吩咐道。
不一时,李卫被捆绑着带了进来。
李卫看到木盒放在田文镜面前的桌上时,又是一阵挣扎,用眼睛死死盯着木盒,口中却未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李卫不屑的答到。
“哪里人氏?”
“京城人氏。”
“你这口音里透着江苏的底子,还怎敢冒充京城人氏!我且问你,你是做什么行当的?”
“经商,此去江南采办货物。”
“可知今日为何绑你至此?”
“不知。”
“你于驿道上公然冒犯官威,甚至出言辱没上宪,所以要绑了你,自是给你一番教训。本大人原打算重罚于你,念在你少不更事,故从轻发落,着关押一日,明日放汝出城罢了。”说完,田文镜指指桌上的木盒:“此物本属于你,府内衙役妄自搜身于你,本大人也无甚兴趣查看,你这便取回罢了。来人,给他松绑。”
身后的衙役给李卫松开绳索,李卫一个箭步走到桌前拿了木盒,见木盒无恙,随即揣入怀中。
正在此时,忽听得府衙门前传来一阵击鼓声。一个衙役随即跑了进来:“启禀大人,门外有人击鼓鸣冤。”
“待本大人更衣后,把人带到正堂。哦,将此人也带到正堂,随后一并发落他的去处。”
片刻功夫,几名衙役簇拥着一个老汉来到府衙正堂。但见这个老汉身材瘦弱、衣着破旧。
田文镜身着官服坐在堂上:”何事喊冤?”
老汉跪在地上说到:“小民贱名刘国,听闻大人新来赴任,故而击鼓鸣冤,请清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所告何事?”
“小民所告的就是这易州府衙的当差,名叫刘魁。他只因想霸占我家小女,硬说老汉我把家里仅有的五亩薄田卖与了他,强要逼着我们父女上了绝路啊!我shàng mén与他分辩,他说我只要把小女许给他做妾,此事自可平息。我定是不从,他便一顿拳打脚踢将我赶出门外。”
“刘魁?刘魁可在?”
“大人,我这就去唤刘魁过来。”一个衙役说完便匆匆走出大堂。
一会儿功夫,但见一个衙役冲进大堂,指着老汉便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在前任知州大人跟前告我刁状,这田大人今天刚来,你却又来无理取闹。”
刚才被带到大堂一旁的李卫一看,这刘魁正是在驿道上拽着缰绳、方才搜自己身的那人。
“大堂之上,不可无礼。这老汉告你强夺田亩、意欲霸占其女为妾,可是属实?”
“自是这厮信口胡诌,他将五亩田地已许给我,却又反悔,断与其女无关。”
田文镜略一沉吟,吩咐道:“来人,去,把刘魁之妻带来堂上。”
听完这话,刘魁脸上突然紧张起来。
这时,府衙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老百姓七嘴八舌,纷纷要看这位新来的知州大人如何审断此案。
不一时,刘魁之妻带到。
“下面来人可是刘魁之妻?”
“回大人,小民正是刘魁之妻刘田氏。”
“刘田氏,本大人问话,你必须如实作答。”
“小人知道了,大人问便是。”
“你可知刘魁强占人田亩,欲霸占这位老汉之女为妾之事吗?”
“小民知道此事,确是刘魁仗势欺人。”
那刘魁一听,指着其妻:“你?!”
“我,我怎么啦?!老娘哪点对不住你,你还要拿这下作手段逼良纳妾,我看你的心是让狗吃了。”
那刘魁在其妻面前却是无理胆怯,一时竟然语塞。
“刘魁,你可还有话说?”
“大人明察,这刘国确是把五亩田地许给了我,白纸黑字,请大人阅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纸,递到了田文镜桌上。
田文镜看后问那老汉:“这田亩买卖的字据,你如何解释?”
“老汉我并不识字,那日刘魁拿来这张纸,只说上面是领取官府救济的字据,哪知被这个无耻小人给骗了。大人为我做主啊!”
“你既然说刘魁那日打了你,他当时是怎么打得你,你且演示给本大人。”
老汉闻言一愣:“大人,这打人如何演示?”
“你便照着他那日打你的情形,你去打他,本大人看后自有明断。”
老汉走到跪着的刘魁跟前,一巴掌打在刘魁脸上,上前又是几脚,直打得刘魁翻倒在地。李卫在一旁看得过瘾,围观百姓也是暗自叫好。
“大人,冤枉啊,大人。您可不能听这老匹夫的一面之词啊!”刘魁趴在地上喊起冤来。
“他也喊冤,你也喊冤。他也有理,你也有理。我看你们分明都是刁钻之徒,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且不把我这新来的知州放在眼里。”
听得此言,堂上堂下之人不禁面面相觑。
“来人啊,把这老汉和刘魁各打五十大板,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蒙本官、还敢不敢咆哮公堂。”田文镜话锋一转,说到:“这刘魁乃是我府衙中人,本大人自是要体现公平,以免百姓们说本官有所袒护。这样吧,你二人抓阄,我写一个先字、一个后字,谁拿到先字就先打谁。”
田文镜拿起笔来,在两张纸条上分别都写了一个“先”字,折叠起来后说到:“刘魁,你且先来抽取一张。”
刘魁走到桌案前,在两张纸条之间徘徊犹豫了半天,拿了一张打开,瞬间精神恍惚。
“既然你抽了先字,那好。来人,当堂先打刘魁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还没等众衙役上前,刘魁已瘫倒在地。
刘田氏急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大人开恩啊!这五十大板下去,还不得把俺家刘魁打得不死也残啊!刘魁,你这个不长眼的畜生,还不向大人认错。”
这刘魁似乎也不是一个榆木呆货,隐约是看出田文镜有意整治自己。他知道,即使打完他这五十大板,到时那老汉的板子不定又冒出什么说辞,不是天色已晚、改日再打,就是这田大人突然捂个肚子说来日再审,反正挨打的就是自己独一份儿。
刘魁跪在地上说到:“大人,小人愿将那五亩田地还与原主,求大人免了这顿打吧。”
“哦!你可是自愿?”
“小人自愿。”
“可会反悔?”
“小人绝不反悔。”
“既如此,各自散去,退堂。”田文镜拿起桌案上的那一纸契约,撕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