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池会武。
这个全天下武林人的盛会,在有些人看来,这是凶险异常的修罗战场,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一鸣惊人、以小博大的人生赌局。
中州一共有多少人习武?没人能说得上来,不过在这动荡不安的荒朝,学习武艺进可以鲜衣怒马,退可以保全自身,练上一练总是没有什么坏处的,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孩童拜入各个风格迥异的门派之中,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才俊不断涌现。
可问题是,如何才能在这么多高手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受人瞩目的焦点?
独龙池会武就是最佳的捷径。
张、王、罗、黑这四个老家伙自不用说,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斗了多少年,大家只知道这四个人谁也灭不了谁,他们自己心中也清楚,想要压制住其他的三个死对头,就要多多吸收优秀的后辈新人,就比如前朝时无光无限的张柯,又比如现在兵强马壮的罗将,每一次的独龙池会武这四个妖怪都是卯足了劲儿地吸收人才。而除了这四家,如今越来也多的小门派也开始意识到人才的重要性,自己的门派中如果有一个能站得住、叫得响的门面人物,这些想要学武的人便会趋之若鹜,一个门派的壮大便指日可待。
这种小门派逆袭的最典型的代表便是冰土城的伟天仪与青菖城的祸忌,他们中一个原本是西霜寒疆破烂寒酸的小门派的少主,另一个更惨,是北天十万山出了名的泼皮,这两个人都是通过在独龙池会武上大放异彩,让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两个后起之秀,而这二人也抓住了机会,陡然而起,成了武林新贵,这些年厉兵秣马,发展成了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时局的强大势力。
除此之外,三大抹头组织也将这独龙池会武当成了机遇,每年都会借此机遇吸收很多门人弟子,总而言之,这每十二年一次的独龙池会武已经成了整个武林的狂欢,投机者、冒险者齐聚一堂,每个人都想踩着别人的身体往高处攀去。
这是场豪赌,赌的是前途,赌的是性命。
荒朝一百三十一年。
这年刚过正月,太史郁便明显地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常,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屠家堡中的何氏兄弟,还是兴屠镇中他所结识的那些人,大家都处于一种兴奋之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全都是关于这次独龙池会武的事,而这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屠家堡,众所周知这屠家堡的堡主屠无宄是个十足的武痴,自从过了年之后,他便停下了堡中所有对外的事务,将远在外地的亲信子弟全部召回,每天都要拉上何昌雍等人谈天说地,打听各种江湖上的情报,以此来分析今年独龙池的这场盛会。当然,屠家堡作为历史悠久的大门派,周围的小门小派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屠无宄之所以对这独龙池会武这样富有热情完全是出自他对于武之道的狂热,受他的感染,如今屠家堡上上下下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太史郁对此很不解,每一次的独龙池会武都是六月十五,现在才刚出正月,屠家堡的众人就如此躁动不安,这着实让太史郁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日,太史郁在家中备下酒菜,邀请何沧泯与韩氏兄弟小酌一番,酒过三巡,太史郁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沧泯,我发现最近咱们屠家堡这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知是为了什么。”
何沧泯一听微微一惊,问道。
“小耳,难道你不知道今年的独龙池会武?”
太史郁一笑,说道。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可现在离六月十五整整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咱们这准备得未免太早了吧?”
何沧泯听完一笑,拍了拍太史郁的肩膀。
“小耳,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独龙池会武可是咱们武林人最大的节日,到时候几乎整个武林都会蜂拥而至,你也知道,这会武完全是武林中人自发组织起来的,到时候不算平民,数以百万的练武之人就能将小小的独龙池堵得水泄不通,而每次最靠近独龙池的地方都是由最有实力的人把持着,最近的两三届都是罗将老神仙和他的三位弟子,至于张柯、王诩与黑袍煞就要被排挤到周围的地方,在他们的外围才是其他的门派,可以说每一次的独龙池会武都是以独龙池为中心,向四周铺开,绵延数百里都算是会武的范围,如果现在不开始着手准备,到时候恐怕咱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可能还不知道,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堡主就将他最得意的儿子屠荚少爷招了回来,这荚少爷排行第二,是堡主众多儿子中天赋最高的,很多年前就拜了张柯的弟子索昉为师,这些年在藤庵城学艺,是咱们屠家堡新一代中武功最高的。而今天刚出正月,堡主便派二少爷前往独龙池,一来是打个前哨,二来是看看能不能抢夺一个有利的位置。”
太史郁听得不太明白,疑惑地问道。
“有利的位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能不能打听得到张、王、黑三位老神仙摆擂的具体位置,无论是想拜师的还是想寻仇的,大家都会登上擂台,如果上天眷顾,这四位老神仙可能还会亲自登台比武,小耳你想想,如果能在有生之年亲眼一睹这四位老神仙的风采,是不是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太史郁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这独龙池会武还有这么多隐秘的事情,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看来屠无宄为了能一睹高手的风采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太史郁越发感到一种焦虑,这几****都有意避开何沧涷,怕何沧涷从他的眼睛中看出异样,可以说自己这么多年隐忍蛰伏就是为了独龙池会武上的这个周密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突破口正是何沧涷。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困扰着太史郁,那就是砚罗刹。
平心而论,这几年当中给予太史郁帮助最大的便是砚罗刹,她似乎就是上苍派给太史郁的救兵,毫无预兆地出现,虽然素未谋面去对自己百般照顾,太史郁也曾暗自怀疑过,自己在没有遇到砚罗刹的时候,与她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为何砚罗刹会主动找上自己,这么多年又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甚至在“和兴顺”最为动荡的那段时期砚罗刹也对自己关爱有加。
对于砚罗刹之前的那套“弟弟mèi mèi们的好兄弟就应该照顾照顾”的理论,太史郁打心中是保留怀疑的,在这个纷纭诡谲的坏世道中,这种善意是极为珍贵的,珍贵到一旦遇到就会不禁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地步,太史郁也做了很多的设想,但“和兴顺”在这兴屠镇屹立多年,自己就算有心想要暗中调查砚罗刹也无从下手,再者说自己与砚罗刹同塌而眠这么久,她若是有什么企图,自己的小命早就交代了。
而砚罗刹最近也是愁容满面,看待太史郁的眼神也愈发炽热,春天刚过,砚罗刹更是直接从妙砚坊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太史郁的小院,将太史郁那个原本脏乱不堪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太史郁自然是感恩戴德,每天夜里二人都极尽缠绵,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月。
荒朝一百三十一年,五月十五。
距离独龙池会武正式开始的日子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就是屠无宄率领众人启程前往独龙池的日子,前方的屠荚已经传回了消息,他已经找了一间位置非常好的客栈,离罗将所设的擂台和王诩所设的擂台都很近,屠无宄听闻大喜,急忙催促家人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好不容易抢到这么好的位置,屠无宄也怕夜长梦多,一旦因为去得晚而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那就太不划算了。因此,家里只留下了大儿子与四儿子还有一些内府的管事,自己则率领着百余号子弟浩浩荡荡赶往独龙池。
由于人数太多,屠无宄又催得很紧,动身的这一天屠家堡上上下下异常混乱,之前的一天太史郁与砚罗刹足不出户,在卧榻之上整整折腾了一天,仿佛只有这**上极致的欢愉才能冲淡这近在眼前的离别之苦,天还未亮的时候,太史郁便悄悄起身,着手为砚罗刹准备饭菜,今天是离别的日子,可能过了今天二人便永不得见,这最后一餐当然要做太史郁最为拿手的那道菜——太雀天极。
太史郁悄悄调制密料,砚罗刹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手将头支起来,温柔地看着太史郁,缓缓说道。
“小郁,如果咱们不是生在江湖,就凭你的这道菜,咱们就能过上悠闲的小日子,可惜……哎……”
太史郁听完身形明显一滞,说心里话,如果由着他的心性来,他当然愿意与砚罗刹执手相望,相濡以沫,那种恬静悠闲的日子正是他内心所希望的。
但没有办法,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还未得报,砚罗刹也肩负着“和兴顺”的未来,那种远离尘世的逍遥日子是他们二人渴望了不可及的,太史郁只能耸了耸肩,将话题移开。
“砚姑娘,如今咱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算是半公开了,我怕我这一走……屠家堡的人去找你的麻烦,你可想好了对策?”
砚罗刹一笑,说道。
“我哪有心思想这些,不如你为我指一条路?”
太史郁有心想说干脆就跟着自己远走冰土城,远离这是非之地,但太史郁也清楚“和兴顺”在砚罗刹心中的分量,因此他只能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砚罗刹看到太史郁语结,嗤嗤笑了一声,说道。
“好啦,放心吧,屠家堡就算势力再庞大对我们‘和兴顺’也是有所顾忌的,况且你的目标又不是屠家堡的人,就算你杀了那个何沧涷,这笔账也是陈几找你算,那屠无宄不是个糊涂人,知道该怎么做。”
太史郁听完点点头,心中稍稍放心了一些。
这时,倒是砚罗刹皱起了眉头。
“小郁,你应该知道陈几的能耐,你绑了他的儿子,不但要问出当年事情的真相,还要以此来要挟他让他归还兵刃,郁,这陈几对于兵器的热爱可是出了名的,且不说他会不会答应,单单是你威胁他这一点,他就不能忍受,就算他能忍下,他的那些弟子也会为师父出气,到时候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太史郁听完微微一叹,说道。
“这本就是兵行险招,现在谁也说不准时局的变化,听天由命吧。”
砚罗刹看着太史郁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疼,轻轻地走到太史郁的身后,温柔地将他保住,在太史郁的耳边呢喃道。
“记着,千万别硬碰硬,实在凶险的话就去找你师父,报仇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莫要心急。”
太史郁感觉背后一阵温暖香滑,顺势将砚罗刹搂入怀中,看着怀中眼波流动的美人,太史郁长叹了一声。
“今生能得砚姑娘芳心,吾愿足矣。”
说完将砚罗刹一把抱起,二人又翻滚到了床上,这种离别的痛苦实在让人煎熬,二人所幸不去想这些,只想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这一战一直斗到日上三竿,直到快正午的时候二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床榻,砚罗刹仔细地为太史郁整理着衣装,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滑落,太史郁低头看着砚罗刹,仔细在脑中刻画着她的一颦一笑,这些都将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记忆,或许也是他这辈子唯一快乐的记忆,他要反复将砚罗刹的音容刻在脑海里,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这些记忆将是他强有力的动力,是他信心的源泉。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砚罗刹轻轻拍了拍太史郁,勉强挤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太史郁轻轻将砚罗刹揽入怀中,轻轻说了一句。
“我这辈子,无憾了。”
说完,太史郁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不管前方道路是阳光坦途还是荆棘密布,太史郁都会一往无前。
为了家人,也为了佳人。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噔噔噔噔,砚罗刹暂时退场,撒花,撒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