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阴暗的走廊一直通向地下。大公爵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看着黑黢黢的通道,他心里有些发憷。从圣派德莱特光芒四射的外表上根本难以想象它的深处竟躲藏着这般的阴暗。</p>
自从了解到米利亚和帕尔斯的关系,大公爵开始为圣派德莱特对帕尔斯的处置担忧起来。此时他偷偷瞟了一眼米利亚的脸色,在看到这样的环境之后,对方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不满。</p>
“看来真是个像样的地牢啊。”米利亚语带讽刺。</p>
大公爵恨不得脚下的石头阶梯突然裂开一条缝隙,好让他钻进去。</p>
“殿下,请您小心脚下。”他尽量把火把移向后方,好给米利亚把路照得更亮一些。用这么个别扭的姿势沿着台阶一路向下,走得大公爵浑身酸痛,但他却毫无怨言,反而一直在担心米利亚。如果这位贵客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只怕给他脸色看的不仅是恩达王,还得加上他的夫人和教皇陛下。</p>
向下的楼梯终于出现了分支,它通向一条同样昏暗的长廊。公爵在遇到的第一条长廊前并未停下,他示意艾林小心脚下,带着他继续朝下走。又经过了两条长廊,直到地牢的最深处,他们才在那个格外,阴暗的楼梯口前停了下来。</p>
看到这幅光景,艾林的脑中开始不由自主的勾画起帕尔斯凄惨的现状来。当他带着这份担忧走进尽头的牢房时,帕尔斯蜷缩在桌边的身影叫他稍微松了口气。</p>
一盏放在简易木桌上的油灯照亮了半个牢房,桌旁放着两个条凳,帕尔斯正坐在其中一条上面,双臂交叠着趴在桌上。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灯火,就连有人走进来都没抬头看一眼。在他身后,一张单人床上铺着粗布床单,被子和枕头胡乱堆在一起,这是一张虽不舒适,却也不算太糟的床铺。</p>
艾林走到桌边,在帕尔斯对面坐了下来。公爵朝他点点头,抽身退出了牢房。</p>
“小帕!”艾林急切的叫着好友,“你怎么了?”</p>
帕尔斯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眼神突然活跃起来。他猛然抬头,对上艾林的目光,但是困惑立即布满了他的脸:“你、你是……小艾?”</p>
艾林叹了口气:“抱歉,确实是我,但现在并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先告诉我,你还好吗?”</p>
“众神在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帕尔斯皱着眉头大叫起来。</p>
艾林冲他露出笑容:“我来救你出去。”</p>
帕尔斯连连摇头:“你来了也无济于事,还是赶紧离开吧!”</p>
“不试试,怎么知道无济于事!”艾林有些激动起来。</p>
帕尔斯再次无精打采的趴在了桌面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冷漠的声调说道:“刚才带你进来的是她父亲吧?出去找到他,让他带你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不要再和人提起我,当作你从来都不认识我好了。”</p>
艾林从帕尔斯竭力保持镇定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颤抖,他抓住对方的双手,想捕捉住对方游离的目光,但是他的努力失败了。“小帕,”他放轻了声音,“你的手好冷,你在发抖。”</p>
帕尔斯猛然抽回了双手,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指着地牢的铁门:“走开!马上离开这里!”</p>
艾林被帕尔斯突如其来的火气惊呆了,他站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帕尔斯扭过头不肯看他。“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在阴森的地牢里听上去格外冰冷。</p>
艾林吸吸鼻子,一脸委屈的走了出去。</p>
随着铁门被重新关闭,帕尔斯感到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他瘫倒在床上,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下意识的用手一摸,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他抬起一条手臂挡住了眼前的一切,黑暗将起伏不定的情绪冷冻,被他用尽全力锁在喉咙里的抽泣却在不经意间放开了闸门,很快演变成滔滔洪水。</p>
正当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温暖的身躯压住了他。</p>
手臂被从脸上扯下,他把头扭向一边,但是艾林温暖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并将强迫他看着他的眼睛。眼前虽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这双眼睛里却全是他熟悉的过往。</p>
“还记得我被玛莎xiǎo jiě逼迫逃课的时候,你怒气冲天的跑到我寝室里兴师问罪。”艾林缓缓的说道,“那么现在,我也来兴师问罪了。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p>
jiāo yǒu如此,帕尔斯还能说什么呢?竭力平息了内心翻涌的感情之后,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说道:“我想我是被尼古拉斯给暗算了。”</p>
“我从乔治教授那里听到消息是,你带着约瑟芬私奔了。真有这么回事?”</p>
帕尔斯摇头:“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傻!明明知道那座桥是断的,还要去私奔?其实约瑟芬只是想去闪光镇好好玩上几天而已,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p>
“你安心住几天,我想办法把你救出去。”艾林向他保证,但是帕尔斯仍旧摇头,“放弃吧,小艾。”</p>
深吸了一口气,帕尔斯挤出了一丝笑容:“教皇的决定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卢塞特三世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很不幸,我们和他闹了矛盾,但我希望矛盾就此平息,不要节外生枝,更不要愈演愈烈。现在还只是点了一个小火苗,只要我做一个小小的牺牲,就能掐灭它,危害不到任何人,但是如果你做了什么,火苗就有可能变成火海。其实能和约瑟芬一起踏上朝拜之路对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仅能和她继续在一起,还能躲开家族内斗。”</p>
艾林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你心甘情愿?那这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又算怎么回事?你给我乖乖等着,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把你放出去!”说完这些,艾林朝着铁门外大声叫着特利斯图埃勒公爵:“公爵大人,请带我离开这里。”</p>
公爵几乎在他话音落下去的同时就出现在了门口。艾林朝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回头冲帕尔斯笑了一下:“我保证,让你们两个同时获得自由。”</p>
帕尔斯追到门边,铁门阻拦了他的脚步,他只能透过铁窗目送两人离去。“小艾,求你千万别惹祸上身。”他喃喃的自言自语道。</p>
公爵带着艾林原路返回,火把照着黑沉沉的走廊,公爵被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折磨着内心,又往上走了一层,眼看快要走出地牢,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p>
“米利亚殿下,”他斟酌着词句,“刚才您对帕尔斯说要让两个人同时获得自由,我不太能明白您的意思。”</p>
艾林的眼睛倒映着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帕尔斯爱着您的女儿。”如此直白的说法令公爵大吃一惊,他张了张嘴,艾林却摇摇手指打断了他。“公爵大人,您心里一定也是清楚的吧。为了实现约瑟芬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帕尔斯落到如今的境地。但他却对任何人都毫无怨言,甚至乐意自我牺牲。”</p>
“我也希望一切都是场误会,但问题是教皇陛下怎么看。”公爵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p>
“我会去说服教皇。”艾林说。</p>
公爵越发震惊:“可是殿下,教皇对这件事十分震怒。”</p>
“所以您就为了平息他的怒火放弃了自己的女儿?”艾林咄咄逼人的问道。</p>
公爵在他的逼视下无地自容:“没有人可以违背教皇。无论是我,还是您的父亲亚历山大陛下,没有人可以!”</p>
艾林冲他露出了一个叫人无法抗拒的笑容:“让我去说服他。带我去见他,在他向月神祈求祝福之前我还有的是时间。我们走吧,公爵。”</p>
教皇卢塞特三世坐在书房的扶手椅里,身影隐没在一片昏暗当中。虽然年过半百,他看上去依然年轻。接近银白的金发,在一袭白色镶金长袍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圣洁高贵。在这片大陆上,他被看作是离神最近的男人。甚至有些时候,他的权威比众神更能引起万民的敬畏。</p>
窗帘的另一半没有拉上,月光混合着魔法灯的光线从窗户照射进来,把他膝头银白大书映得发亮。他的手指又一次抚摸过书脊,最后停留在一颗镶嵌的宝石上。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本书上,而是越过房间里的一切,穿过半开的窗帘,投射向远处沸腾的人群。广场上的嘈杂离他很远,只能依稀听到那些热闹的声音,他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正俯瞰着世间的繁华。遥远的盛况,越发显得这个房间寂静无声,每逢盛大的节日,他总能体会到这种寂寞。很多年了,他从未觉得厌烦。对他来说,这份出离于凡人的寂寞,是一种享受。</p>
这个时候的敲门声听起来格外刺耳,他觉得空灵的心一下被拉回了现实。即便贵为教皇,他仍旧还是个凡人。很多年来,他在缓慢的老去,虽然这个过程远比常人漫长,但衰老仍旧不可避免的到来。他看到妻子十几年前生下的那个孩子在不停的长大,他成长的速度令他觉得恐惧。儿子慢慢变得强壮,而他则慢慢变得虚弱。那孩子准是恶魔派来的!他吸干了妻子的生命,又对着他的地位虎视眈眈。</p>
紫袍祭司、特利斯图埃勒公爵走了进来。</p>
看到他,卢塞特就想起了约瑟芬,那个有着金色眼眸的少女。如果不是那座长桥出现在这个时候,他很有可能会赏赐给公爵一份殊荣,让那少女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但是特利斯图埃勒家族的野心被长桥的出现彻底揭去了wěi zhuāng,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让约瑟芬成为朝拜的使者,去领受一份更大的殊荣——由众神所赐予的荣耀!</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