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兰斯带着艾林来到了城堡的底层。</p>
这里阴暗潮湿，过道狭窄逼仄，墙壁粗糙简陋，天井只能勉强透进一点点阳光，而且也是昏昏沉沉，好像经过了重重过滤之后把其中的光明和热量都滤掉了，落到底层的只剩下这种昏暗冷淡的微光，勉强给这里带来一点光亮。</p>
看着这样的环境艾林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以相信精灵领主恢弘壮丽的城堡里竟还有着这样的地方。</p>
兰斯牵着他手慢慢朝前走：“小心脚下，我可不能保证你不会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p>
艾林顿时觉得脚底发麻，兰斯看着他的样子微微摇头：“还打算坚持吗？”</p>
“我要看。”艾林倔强的说道。</p>
兰斯回过头去，牵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他们很快走到了一扇铁门边，一只壁灯发出昏暗的光，照着门上的斑斑锈迹。</p>
兰斯透过铁门上的窗口朝里看了一眼，示意艾林过去。</p>
艾林好奇的走到他身边，窗子里飘出一股不算浓烈，却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是好几种食物和霉味的混合，艾林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朝后退了一步。</p>
兰斯掏出一块手绢给他捂住口鼻，上面淡淡的花香气终于让他舒服了一点。</p>
“看看吧，这就是普通仆人的居住条件。”兰斯在他耳边说道。</p>
他朝里面看去，狭小昏暗的室内摆放着几件简陋的家具，虽然收拾得很整齐，但是仍旧无可避免的充满压抑气氛。一股股不好的气味正从桌子上摆放的食物篮子、发霉剥落的墙壁、陈旧的被褥，以及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板上散逸出来。一扇很高的小窗开在墙壁一侧，淡淡的阳光投射进房内，无数灰尘就在那道光柱里欢快起舞。</p>
艾林一阵无言，退开几步说道：“你们这些贵族就这样对待自己的仆人？”</p>
兰斯摇头：“并不是贵族不够仁慈，而是他们只值得拥有这些。”</p>
艾林皱眉：“恐怕你的独角兽都比他们活得更好。”</p>
“那是因为独角兽稀有。”兰斯带着他朝另一个房间走去，“贵族们从来不缺少仆人和士兵，无数靠着几公亩薄田活不下去的农民挤破头都想进入城堡当差。”</p>
他们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这扇铁门没有关上，他们直接可以看见床上躺着的一名精灵妇女。这个房间十分凌乱，光线看上去更加昏暗，一股药水的气味正从里面冲出来。</p>
“她生病了吗？”艾林看着那名妇女在睡梦中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禁向兰斯发问。</p>
“应该是吧。”兰斯无所谓的回答，“仆人中总有些病倒的人，有的很快就好了，有的很快会被抬出去。”</p>
“抬出去？抬到哪里去？”</p>
“当然是抬到坟场去。”兰斯无所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冰冷无情。</p>
艾林惊讶的看着他：“难道不给他们请医者来看看吗？”</p>
兰斯发出轻声的嗤笑：“有什么好看的？与其浪费时间和金钱治好他们，不如去招一个新的。”</p>
艾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这些，在他心目中，精灵应该是hé píng而友善的种族，他们应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森林当中，和妖精与独角兽们比邻而居，用鲜花和歌声装点他们的生活，享受着阳光和清风，歌颂着月神的赐福，平和而快乐的度过他们漫长的生命。</p>
但是为什么他亲眼所见的精灵种族，竟比人类社会还要冷酷无情？他们似乎不再崇尚自由hé píng等，硬生生脱离了他们的天性，给自己的种群划分出三六九等，剥削压榨着自己的同胞，却对他们的疾苦毫无怜悯之心。</p>
自由和美丽的精灵啊，你们到底怎么了？</p>
艾林不由发出痛苦的疑问，但是当他两眼茫然的看向兰斯时，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关心和在乎。“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十分紧张的问道。</p>
艾林摇了摇头：“你还有别的证据吗？刚才看到的那些，只会让我觉得你们家族是个吝啬的坏主人。”</p>
兰斯叹了口气：“好吧，我带你去外面看看。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p>
他们披上平民的斗篷，遮住衣服上华美的刺绣和花边，通过一扇开在底层的小门来到了外面。</p>
眼前是一条小路，垃圾遍地，尘土飞扬，却有无数衣衫褴褛精灵孩童坐在地上。他们矮小瘦弱，浑身脏兮兮的，在有马车和行人经过的时候，总会抬起头可怜巴巴的乞求一点施舍，但往往他们得到的只是怒吼和喝骂。</p>
艾林经不住一个孩子乞求的眼神，从衣襟上扯下一枚珍珠做成的niǔ kòu放在他脏兮兮的小手上。孩子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好像被珍珠美丽的光泽给惊呆了。</p>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被旁边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打了一拳。他身子一歪摔倒在地，打人的孩子趁机从他手里抢走了珍珠niǔ kòu。</p>
“是珠宝！”那孩子兴冲冲的叫了起来，举起珍珠对着阳光观看，那光彩令他整张脸都变得鲜活起来。</p>
被抢了珍珠的孩子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抱着他的腿哀求道：“还给我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p>
大孩子一脚踢开了他：“滚开！我mèi mèi的病就靠它了！”</p>
本想上前主持公道的艾林愣在当场，原来可恨者其实也有可怜之处，如果他替小孩子主持了公道，大孩子的mèi mèi又将如何？</p>
看着跪在地上呜呜哭泣的小孩，艾林的手又一次伸向自己的衣襟，但是兰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被人抢劫的话，就尽管继续。”他在艾林耳边悄悄说道，同时用眼神示意他看四周。</p>
艾林环视四周，这才惊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瞅着这边，要不是他身后还站着个兰斯，只怕他此时已经被他们打劫了。他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原来他已经沦落到了连乞丐都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地步。</p>
兰斯感觉到他的低落，又悄声说道：“幸好我随身带了把剑，如果你想继续任性，就随意吧，在这些软脚虾面前保护你，我一人绰绰有余。”</p>
艾林没有选择继续任性，而是从衣袋里摸出一包打算在路上吃的果仁，放到兰斯的手里：“帮我交给那孩子吧。他说他两天没吃饭了。”</p>
“三天没吃饭的孩子都有无数，你又能……”兰斯想说的话在看到他的脸色后又吞了回去，一手拿着那包果仁，一手牵着他朝那孩子走去，“好吧，好吧，但愿我们在走出这条土路前，身上还能剩下点坐车的钱。”</p>
把果仁给了那小孩，他们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艾林忽然对兰斯说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看下去了。”</p>
兰斯停下了脚步，回身认真的审视他的脸色：“相信我说的话了？”</p>
艾林点了点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胸前。兰斯有点手足失措，抱住他哄道：“怎么哭起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p>
“心里。”他闷闷的说道，“我心里很难受。”</p>
兰斯带着艾林回了城堡。洗过一个热水澡，又喝了上次灵医者开的汤药之后，艾林昏昏沉沉的睡到了下午。兰斯陪着他吃了点东西，带他到花园里去晒太阳。</p>
舒适的秋千长椅上，艾林望着那些在阳光下盛开的娇艳玫瑰，心里头仍旧闷闷的，就好像一大团棉花堵在那里。</p>
兰斯坐在他身边，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有些犹豫的说道：“珀尔，我希望把你留在我身边。”</p>
艾林第一次听见他喊这样叫自己。珀尔？难道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惊讶的看着兰斯，不知道是否该问问这个名字的来历，只听兰斯又说道：“你先不要急着拒绝，等我说完你再好好考虑一段时间，我会等你想清楚。”</p>
艾林越发迷惑，兰斯接着说道：“王都目前的形式实在不适合让你回去，自从福涅病逝以后，那里恐怕已经没什么人能够保护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但我想你在那里一定过得不快乐，所以才会偷偷跑出来。虽然这么做有点任性，但你身处在那种境况下，一定很难受吧？”</p>
艾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茫然的眼神让兰斯越发感到悲哀：“真是个孩子啊！”他叹息着，轻轻将艾林揽入自己怀中：“虽然我没法给予你曾经的光辉与荣耀，没法让你享受无上的尊崇与权力，甚至也给不了你在人前的身份和地位，但是我会守护你，照料你，在我能为你撑起的世界里给予你全部的自由和尊重。留下来吧，珀尔，留下做我一个人的珀尔，如果你愿意我会永远守护你、陪伴你。”</p>
艾林被这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愣了一会儿神，才喃喃的问道：“如果，我有一天想要离开了，你怎么办？”</p>
“如果有一天你已足够强壮，不再需要我的守护，我会放手让你离去。”兰斯十分笃定的说道。</p>
“那……好吧。”艾林答应了他的恳求，“我愿意留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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