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少女</p>
拂晓章</p>
五</p>
腥月的审判(下)6</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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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新来的吧,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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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直义,嗯……小伙子长得不错,眼睛雪亮。我跟你讲,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来这儿工作要做好觉悟。这儿就像火山口,像炸药库,随时可能出事。等出了事追究起责任,写检查事小,就怕自己也进里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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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以后别跟我客气了,我叫李周成,大家都叫我老李。</p>
……</p>
这里是哪?发生了什么?</p>
四周很黑,伸手不见五指。</p>
我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但每一次思考便好像大脑被数万根铁针猛扎,头痛欲裂的感觉快要将人拉入深渊。</p>
什么也看不见,令人不安的黑暗。</p>
我在潮湿的地面摸索,突然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小方盒,似乎是打火机。</p>
……</p>
抽根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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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来一根,没抽过就学着抽。心里面恼火的时候,抽根烟,就好点了。</p>
……</p>
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我没管太多,点燃了打火机。</p>
几道火花后,微弱的火光终于自圆孔冒出,这是老式的银色打火机。水泥地板,白墙的下端粉刷着一层绿漆。</p>
我站起身,这里看起来是一条狭窄的通道。</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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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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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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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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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努力改造,遵守纪律,争取减刑!</p>
……</p>
又听见了,声音好像来自远处,带着可怕的熟悉感,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在有限的光亮下蹒跚前行,能听见自己不规律的喘息声。</p>
锈迹斑斑的栅栏,公示栏黑板上什么也没有。</p>
……</p>
一二一,一二一。</p>
一,二,三,四。</p>
……</p>
前面多了一扇又一扇门窗,布在通道的两侧。</p>
我走过这些门窗,每道窗户里都有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衣服,肩上挂满白色条纹。</p>
他们将头慢慢地转向我,我能猜到他们看见了什么,想说什么。他们没有五官,脸上只有平整的皮,那些脸皮上曾经是一副副怎样的表情。</p>
他们用本应是眼睛的脸皮看着我,沉默地看着我。</p>
这里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我心中的声音对我说,这些人我曾经认识。</p>
……</p>
你就是王直义吧,我是老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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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今天是来说事的。听说你对犯人从不体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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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这些劳改犯都是社会渣滓,无可救药,没必要同情。谁要是敢破坏纪律,电棍一打就老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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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啥子,小王啊,这叫以革命的暴力对抗**的暴力。</p>
……</p>
恐惧在我的头顶弥漫,且越往前深入,便越是笼罩得令人窒息。我不得不停下脚步。</p>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p>
这里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情。</p>
突然,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在楼道呼啸,红灯在天花板上刺眼闪烁。</p>
……</p>
呜——呜——呜——</p>
有人越狱了!有人越狱了!</p>
踏踏踏踏踏踏……</p>
关闭所有闸门!快!!</p>
各个监区清点人数!有无人员伤亡!</p>
呜——呜——呜——</p>
第三监区请求增援!重复一遍!第三监区请求增援!!</p>
……</p>
我伏在地上紧捂住耳朵,过了许久警报声才慢慢停下。但另一个声音却依然在脑中徘徊。</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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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能这么做!那群狗,娘养的畜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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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我怎么出来!那里面全是下流胚!我要死在里面啦!!</p>
还有你,王直义,我被关进去了,为什么你会没事?!</p>
……</p>
不远处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一缕暗红血液自黑暗中出现,滑过潮湿的水泥地板,投来阵阵腥味。</p>
“有人吗……有人吗……”</p>
是老李的声音。</p>
我循着声音走向黑暗。</p>
“老李?是你吗?老李?”</p>
“小王?……”</p>
那声音像是失去生气的枯草,颤颤巍巍,精疲力竭。</p>
“别管我……快去拉警报……老张……老张他们越狱了……”</p>
“我不能丢下你!”</p>
我加快脚步。忽然,我的脚尖触碰到一粒柔软的球体,我俯下身拾起它。</p>
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我认清那是人的眼球。</p>
不……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因为害怕而咯咯打颤,并不是害怕血腥——我这三十年见过了太多血腥——而是害怕回忆中的影像。</p>
我抬起头,看见禁闭室虚掩的铁门。</p>
这扇死灰色的门厚重而坚硬,血液从门缝下不断流出。</p>
“快离开……快离开……”</p>
老李的声音奄奄一息,我不知道那声音来自我的脑海,还是铁门的背后。</p>
我心中的声音却告诉我,这里并不是我噩梦的终点。</p>
我推开了那扇门。</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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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是一样。来,小王,帮我整理这些文件,待会要交给领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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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小王,听说帝都那边有人越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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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狱警难做。你和那些犯人打交道,也要多留个心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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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小伙子多努力,我这老骨头算是半边埋棺材了。我们是jǐng chá啊。</p>
……</p>
1997年9月16日6点10分。阳光伴着清晨的薄雾,透过天窗撒进狭小的禁闭室里。老李倚在墙上,只剩一只眼睛。</p>
杀死他的人,越狱犯,几个小时前离开了监狱。</p>
老李的胸口被撕扯开,皮肉朝外翻卷,暴露在外面的肠子还有些许新鲜。血液从他的腹部流出,还有他失去了眼球的坑窝,血都干了。他原本慈祥的脸庞,变得冰冷而僵硬。</p>
窗外传来麻雀吱吱的啼叫,我似乎能听见他死前的声音。而现在,他就像刚刚失去生命的雕塑。</p>
老李曾是我的前辈,也是我的朋友,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眼前只是一具尸体,和以前看见的其它尸体一样。</p>
我平静地走上前,看见他只剩一只的眼睛蒙着一层灰。我替他合上眼帘,然后转身离开了禁闭室。</p>
杀死老李的人需要付出代价,仅此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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