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式微》 第八章 愁

    叮咚的玉铮声渐落渐低，直至悄无声息，停了下来。帘外，雨潺潺，哒哒的马蹄声清晰可闻。茶馆内，香几上的三足铜炉内焚着淡淡的苏合香，香烟袅袅上升。稀稀落落坐着的人群中，有锦衣玉带的王孙公子，有明眸笑齿的宫妃丽人，也有衣衫褴褛的落魄青年，或是偏着头，或是垂下首，或是长伸着脖颈极力向屏风里面望去……

    叶暮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通常来说，他都不喜欢引人注目，做事，他不喜欢太过高调，因为shā shǒu，通常都是蛰伏于黑暗中的……一千个人，有一千种不同的声音，而有些人的声音，会烙印在灵魂深处，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清唱声已在叶暮的梦里回响了千遍，“阿离……”，坐在茶馆角落边上的叶暮张了张嘴唇，有些干哑地说道，他发出的声音很小，周围的人是绝对不会听见的。叶暮定定坐在椅子上，死死地望着右手茶杯中时沉时浮的茶叶，眉头皱了起来，因为在屏风后面阿离的身旁，依稀还可以看见一位头束紫金冠，身穿蓝色绸衣的翩翩公子!

    很多时候，你都在思念一个人，可是当她就在你一个转身的位置时，你却没有勇气见他!也许，并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因为两个人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永远没有交集！叶暮抬起头来，神色有些痛苦地望了一眼屏风后犹自抚弦的阿离，从衣袖中拿出一锭十两纹银放在桌上，而后起身走出了这家茶馆……

    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无声地落在行人的衣衫上，空中夹着桂花的清香，长街上，叶暮正望着潮湿的青石板，亦步亦趋的走着，他脸上的神情是呆滞的，口中正喃喃念到:“暮雪转微凉，广陵成曲殇……”，犹记得皇宫大院之中，大雪纷纷的冰晶世界里，阿离抚弦清唱，唱的就是这首悲伤的词曲。彼时，叶暮是青衣侯府的shā shǒu，在宫门外一眼就看见了在大雪中哀伤如斯的阿离，一眼万年，两人相见如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之后的每一个月，叶暮都会去一次楼兰国的皇宫，每一次阿离都会把她新作的词曲一篇一篇的唱给叶暮听，将她的思念一点一滴地印入叶暮的脑海中，那个时候，叶暮会常常莫名的发起笑来，脑海中一想起他的阿离来，他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生活是很幸福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叶暮被青衣侯追杀为止……

    阿离为什么会来到蓝月国，为什么会在这茶馆里弹曲呢？她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找寻自己的下落，她是怎么来的呢，她身边的男子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一直在叶暮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思考，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走上前去和阿离见上一见，看一看那记忆中哀伤的女子，不过，叶暮是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因为他认为，人生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雨，渐渐大了起来，天，不知觉中暗了下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黄昏中的秋雨，是冷的，苦涩的，缠绵的，有离别的哀愁萦绕……长街两旁挂着的大红灯笼不知何时已经被点亮，正在清冷的秋风中摇曳着昏黄的烛光。冰凉的雨水一滴一滴从湿润的发尖滴下，长街上踟蹰的叶暮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慢慢仰起头来望着阴沉沉的天幕，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感到很孤独，很疲倦，他想: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去的；他能做些什么呢，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可以做的……叶暮苦笑着低下头来，望着左手中紧握着的长剑，剑身上鳄鱼皮制的剑鞘已经脱落了不少，整把剑显得陈旧而平庸！剑，如果不是用来shā rén，还能做什么呢？以前，练剑是为了shā rén，如今，没有任务，没有shā rén，这柄剑是不是就是一堆废铁！就好像银子一样，如果你不用银子买东西，那么，银子是不是就是一堆没用的废物，就连路边砌墙的石头都比不上!一个shā shǒu，如果不能shā rén，那他是不是就是一个废人？叶暮忽然想到，似乎他除了shā rén之外什么也不会，一个人如果还能被人欺骗利用的话，那么，至少他还有欺骗利用的价值！现在，就连追杀自己的人都没有，是不是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叶暮突然很想喝酒，他记得有人说过，“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酒，有白酒，黄酒，花雕酒，竹叶青，烧刀子，女儿红，梨花春……剑客，一定得有酒，因为名剑客一定是寂寞的!浪子，一定得有酒，因为漂泊在外的人，一定是孤独的！文人，一定得有酒，因为饮酒后，才能思如泉涌，气贯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