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当过班长的人,虽然很少说出口,但他们心底都会有这样一句话:他们是我的兵。他们,指的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这种想法,从小有军人情怀的人最甚。闲暇时我留意过这类自负到飞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让ta产生如此自以为是的想法?首先ta不是将,他们也不是兵,谁是谁的更患何来之有。不过后来我明白了,ta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那是ta说给自己听的。在ta眼里,那几年就是一场仗,他们陪着他,一起度过了人生最纯粹的岁月。无关权利,无关搬砖,多少年过后ta一直奉如甘饴的,是自己曾一往无前,将每个伙伴都视作心底最在乎的人。
哈,这的确是一种自负,但,称作骄傲也无妨。
所以,没打过仗的尚且如此,那真真儿带着兄弟上过战场的,个中感触也就毋需多言了。原理上讲,灵元是不可能反客为主的,使用者只是借了他们的力量,主观层面的意识仍由自己掌控。莫拉先前说的反噬,指灵元的兽性发作太猛,猛到影响了使用者本身的心智,最后弄个两败俱伤、疯傻痴呆的下场。不过这是另外一种情况,而眼下司徒遇到的,是他“沉睡”在了自己体内,没有知觉,没有反触,他完全被变成一个旁观者,只能通过眼睛,看着“窗外”发生的事。
“白魔到底是有多强啊,能控制我到这般……哈,看来莫拉也有失策的时候。”
司徒漫无目的地飘在黑暗里,说实话,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灵元效力尚久,他害怕的,是白魔现世后会作恶,会借自己的身体搅个天翻地覆:他从莫拉那儿听过他的故事,他知道他心底的怨……假以上古神兽的力量,本身就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不说别的,除了白魔本体那片残块由莫拉提供,光其他那一干和大狐狸同期的兽甲禽翎,司徒就费劲心力、九死一生收集了很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这些年,司徒踏遍大半个神州大地,惹了不少人,也欠了不少债,人情债……
“希望你有自知之明,时代变了。”
游离间,司徒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知道他能听见。
白魔笑了一下,是那种挥洒微颦,长辈对晚辈的笑:这孩子,挺有意思的。不过眼下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回过神之际,白魔注意到了敌人,那个畏手畏脚缩在众灵兽身后的天兵。他在看着自己,既恨又怕。虽然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但白魔认得那身衣服,认得那个逡巡不堪、阴刻忌心的眼神。
“你们这帮人,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啊……”
魔里寿是第一次听到白魔的声音,那音调空谷传响,风烈烈婉如铜钟一般,震得脚下之云都忍不住波荡。他没有回答白魔,一来这句话听着不像问句,抱怨更恰当,二来刚才那声怒吼,自己被轰得不轻,他需要整理心思,重整旗鼓。说实话,魔里寿没有想象中那么忌惮白魔,因为如果把对方看成一头灵兽,依自己的能耐,他只不过是另一头等在那里的,即将被驯服的畜生罢了。召唤系什么的都是别人叫的名字,魔里寿本人更喜欢称呼自己,驯兽师。
“告诉我弥罗在哪里,我放你一条生路。”
“……”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他死了?不应该啊,他那转生之术不是用的不错么?”
“……”
“喂,我问你话呢!”
风起了,夹杂着难以想象的威压和血腥味,扑向灵兽,扑到了魔里寿面前。那架势,直叫所向之兽惊慌摆转,所向之人掩面撤脚,好不狼狈。说来惭愧,这一次魔里寿不是不想回答,只因自己也很久没见过天帝了。而他最后那个问题,魔里寿完全不知情,恐怕只有少数像杨戬那样的位高者,才能听闻一二。但是……话说回来这有意义么,战场就是战场,都站在你对面了,怼不就完了呗,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画面里,魔里寿抛下自己的吐槽,随着口中鸣哨轻响,周围灵兽们立刻躁动了起来。那场景看得白魔很奇怪,就像被什么邪祟控制了似的,这些曾经的老伙计明显行动先于意识,很不情愿地亮出爪子、牙齿和怒目相对。而且步调出奇一致,以前玩不在一块儿的、见面就打的,杂糅在一起全都咆哮着冲了过来。
“哈,有意思,没想到对手会是你们。对不起了。”
望着排山而来的灵兽,白魔笑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真想见识见识弟兄们的本事,看看这帮人有没有长进。于是,他轻哼一声,满心期待地迎了上去。只见白魔高高跃起,先是踩晕迎面扑来的一个大家伙,然后咬住他的后腿,狠力一甩砸下一大波飞在半空的碍眼。他躲过撕咬而来的尖牙,一边用臂膀将其扛飞,一边大爪子扬起,端了纠缠在自己身后的“尾巴”。面对步步紧逼,白魔气息一屏奔袭了起来,他快速穿梭在人群里,像打保龄球似的,时而撞飞所到之处的秀软,时而踩住他们高高跃起,张开两爪抱下那些所谓的空中优势。他将他们砸在地上,又是巴掌呼,又是后脚踹,全然不顾灵兽们本来高贵玄远的形象。一时间,白魔以一人之力,单方面压制、虐打着他们,前一刻还将司徒逼到绝境的局势,瞬间被扭转。
“喂,你们这是怎么了,就这点能耐?你,当年打魔罗人数你冲的最猛;还有你,北边后来是你请愿镇守的吧?还有你,你……”
白魔跟他们是战友,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前也说过,作为女娲唯二的手下之一,白魔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对抗魔罗族。他需要帮手,需要值得信赖并托付的伙伴。于是,自己老大捏的第一批“随心所欲”,成了他早期和魔罗族交手的主要战力。抛开个别没上过战场的“后勤类”,能剩到最后的,全都是素质过硬,可以独挡一面的强者。所以白魔很诧异,这些家伙究竟遭遇了什么?那种战斗方式,完全不是他们的风格,也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虽说虎有虎爪、鹰有鹰抓,但依天赋不同,对垒过程中会形成更适合自己的作战套路,而眼下,这些家伙就像一帮新兵蛋&子,仰仗的全都是“军营”里教给的,那点最基本的“老三样儿”,没有一丝个人痕迹可言。
“嗯,看来你们不是被招安,是被那小子控制了吧。哈哈,也好也好!我就说么,我的兵,怎么可能到了弥罗手下!”
“哎小子,什么路数?要知道,这帮人可是你的长辈,放尊重点儿,给我解了他们!”
“哼,开什么玩笑……一群畜生而已,还给我当真了。”
听着白魔话音一低一高,最后放声大笑朝自己喊过来,魔里寿还是没有回答。他躲在暗处,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下定决心气息一沉,自口中发出一**高频率的鸣哨。那哨声很特别,跟白魔甚至司徒之前听过的都不同,更加短促有力、冷酷绝决。下一刻,只见灵兽们痛苦地悲鸣起来,他们挣扎,他们反抗,他们在拒绝……但是没有用,他们就那样慌恐又不堪着,排山倒海一股脑冲向了白魔。
这波攻势很犀利,明显是经过策划的有备而来。画面里,个头小的跑在前面,黑压压一片率先奔到近前,白魔不解,迫不得已蹬地高高跃起,可谁料滞空之际,空中的禽鸟们忽然汇成一把叉子,连带自己一道自白魔头顶压了下来。巨大的力量加上飞凌的忽闪,使得白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生生拍到地上。下一刻,自己的手、脚、身躯被后来居上的巨兽们狠力咬住,一边碾压,一边堆叠,顷刻间将他困在了层层“肉球”中。
“你们,这又是什么套路?”
空气在稀薄,呼吸在急促,黑暗中,白魔望着压住自己的这帮家伙,对他们面无表情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魔里寿远远看着,见事成一半,嘴角忍不住浮了起来。然而,正当他抬起手将袖口对准他们的时候,一抹何其壮观的苍色火焰,熊熊然有如九叠篝火一般,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天空。是的,那火焰是苍白色的,闪耀的焰心,奔腾的燃焰,浩渺间辉夜于整片大陆。
那场景,或许本应天外有。
魔里寿完全傻在那里,很久才回过神来,他晃晃脑袋,急忙向篝火底部望了过去。他在寻找那群灵兽,寻找自己的家当,然而辉芒间,他什么都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难道……”
心思还没生便已被打断,画面里,魔里寿面前的云突然散乱了。只见一个黑影远远跃来,径自飞踏到自己面前。不等魔里寿反应,对方已经一爪子将他生生按在了地上。是白魔,除了他,没别人了。
“擒贼先擒王,你这点能耐,怎么当他们的王?”
白魔望着脚下这个家伙,说失望谈不上,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他只是有点气,气身后那群不可一世的伙伴,竟然被这么个东西控制。
“你该不会是哑的吧,半天都不说话?”
面对白魔第四次问向自己,魔里寿还是没有出声。只不过这次,是恐惧让他慌不择言。他没有想到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没有想到自己的满心收藏,顷刻间化为乌有。魔里寿又气又惊,一声低吼后猛地伸出手,画面里,只见一凛紫光从其袖口突然闪了出来,它沿着白魔的臂膀飞奔直上,速度快到也就是倏忽之间,小东西便轻叫着钻进了白魔的耳朵。
是紫金花狐貂。
它既是魔里寿养的宠物,也是他用来号令灵兽们的“命门”。小东西本身没什么攻击力,全靠钻入对方脑袋,像寄生一样反客为主控制对方……意识开始模糊,伴随着的,是脑仁炸裂一般的痛楚,白魔忍不住嘶吼起来,司徒也嘶吼了起来。“两人”顿时天旋地转,全然不顾手上没轻没重,就那样按碎了魔里寿的胸膛。白魔知道,现在处境非常危险,自己本就和这孩子心神分离,如果再有第三方扰动,极有可能彻底崩掉。
“话不多说,孩子,你信我么?”
“哈,都这节骨眼了,你还能让我怎样……”
“好嘞,忍着点啊!”
画面里,苍白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住了白魔,不过这只是开始,因为“上头”之后,它们顺势钻进了白魔的耳朵……一时间,炼狱般的体验,司徒觉得也就这个样子了。绝望了,除了火都是火,满世界全是火。身体和精神同时被灼烧,被炙烤,没谁了……就这样度日如年煎熬了好一阵儿,随着偃旗息鼓和一个情不自禁挟火而出的喷嚏,世界终于安静了。而且,司徒察觉到意识开始回归,身体也一点点有了知觉。那一身华光独傲的苍白色毛发,在褪去,在飘散。
“小子,你跟孟章什么关系?”
“他……算是我的远房师叔。”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救自己一命。”
“……”
“小子,谢就不说了,我还没怨你把我叫出来呢。你这仗应该结束了,没什么事的话,替我照顾好那群兄弟。哈……我就不跟他们打招呼了。待会儿等狐火散得差不多,麻烦你想办法,把他们脑袋里那小东西弄出来。低温火,隐藏气息用的,不用担心。”
“好的。”
“唉,没时间了,否则,真想去找弥罗一趟啊!”
“……”
“哎小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的女儿唐雨就在前边不远处,还有你的外孙也在,他们现在正在跟骊瑶的弟弟,杨戬算账。”
“……”
“白……前辈,你有什么想说的么,我待会儿告诉他们。”
“喂,你这丸子的药效,就不能再长点儿么?”
“不能了,用完了。”
“……算了,就这样吧。已亡之人,已亡之人啊……这是他们的时代,让他们自己享受吧。”
“……”
“他……名字叫什么?”
“风有蟜 悠。”
“哈,好名字,好名字……是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