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习惯早起的范艾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huó dòng了一下手脚,捡起行囊继续拾阶而上。
不知道是不是听从了沈幽梦所言即便疲累至极也不要立即放弃的缘故,重新登山后范艾有了和昨天不一样的感受。首先最明显的是双腿,虽然酸胀依旧却不再发颤,每一步踩得结结实实,有了点“落地生根”的意思。然后是呼吸,经过昨天长时间的抬腿、发力、换脚再抬腿、发力,范艾逐渐下意识地运用刚学会的吐纳法门去省力,这样一来,不知不觉中内息变得粗壮起来,由原先一个呼吸间隔迈三步,到后来的四步,今天暗暗计算后惊喜地发现,一个呼吸停顿已经足足迈出了六步!
范艾猜测,这应该与此地丰沛的灵气有关,褚匡仁说过,修仙之人欲长生,离不开根法侣财地五样宝。其中根是道根,即修仙资质,很大程度地限制着每一个修仙者与长生之间的距离,且先天早定,无法更改,就范艾来说,他的资质连上佳都称不上,不过中人而已,更别提与传说中顶级的早慧道婴、转世佛童、通灵剑胎等三大修仙资质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众生芸芸,拥有道根的毕竟只占少数,即便是门人众多的修仙大派,多数也不过是只是一个中人之资而已,岂能苛求?法是缘法,不可捉摸,无迹可寻,缘来则成,缘去则空。有人缘法独到,只要按部就班,就能一帆风顺的修仙证道,坐地长生,最不济也是呼风唤雨的大能之辈,而缘法隐晦甚至命理天煞之人则在修行路上明显要崎岖坎坷得多,甚至少有善终,与之相比,没有踏上修这条道路即所谓缺乏仙缘的说法倒显得无足轻重了。范艾不知道自身缘法如何,但从最近先是误吞仙石,然后因缘际会被带到凌虚道宗的遭遇来看,虽然颇费周折,倒也不算太糟。侣、财两者如其名,道侣、财富。前者与人们对双修仅限于床榻上的误解相类,不仅指修仙后结成夫妇的异**,而且修行途中遇到过的师友和寇仇,亦在此列,正应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说。后者指的是各类修仙不可或缺的珍惜物件。
地,五宝最末,却不是因为不重要,相反,若非名山大川早有归属,恐怕这才是让所有修士最为眼馋的一宝,这就如同一家家春种秋收的农户,靠着天生地养,风调雨顺,才能安然度日,偶有天灾**,便鸡犬不宁,饿殍遍地,简直是危在旦夕。这就显出拜入传承悠久师门的重要性了,除了名师传授、高深功法和天材地宝外,还要有适宜的修炼环境,这才是有望得道的最强大的本钱,试想那些小门小派由于资源有限,仅限的坐关胜地都掌握在掌门、长老手中,其门下弟子得过的多憋屈?
这些东西沈幽梦没有明说,是范艾根据褚匡仁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的,此时身在此山中,更觉得感慨万千。
石阶每隔三千级便在旁边等高的石壁上用红色笔迹标明高度,颜色已经有些褪去,却不妨碍看出执笔之人书写时的心正手稳,流泻有度,想想也是,在这种地方向上前行已是不易,除此之外还有心思做这种无聊事情的,大概都不会是一般人。让范艾感到有趣的是,从山脚一路走来,每每有端正字迹处,石壁不远处总会有另外一些其他古古怪怪的字迹,比如第一个三千级的“三千已至,余愿未了”,六千级处则是“来时青云路,去时无归处”,再到他昨天走过的九千级石壁处则干脆连字都没有了,只有一副奇怪的图画,上面有一头毛发皆张狰狞可畏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凶猛异禽,异兽双翅大展状若仰天长啸,线条栩栩如生,显示出画者不俗的丹青功力。其上乌云密布,有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云后指指点点,这幅场景不知为何让范艾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悲壮,他赶紧转移视线,不经意间瞄到图画右下角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他刚想伸出手指触碰石壁,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出冷哼,识趣地停下动作,范艾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山顶处,妇人疑惑地看了看下方少年身旁那面空白的石壁,对猛然站起身的娇弱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小道姑转过身笑眯眯问道:“你说他叫范艾?”妇人点头,“师叔祖,他……”
“以后就由他陪我玩了。”
小道姑不由分说,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堵住了妇人的嘴,后者唯有苦笑,看来只能希望某人以后自求多福了。
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汗如雨下的范艾终于第五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字迹:一万五千级。经过第三次的壁画和第四次的空空如也后,他对石壁上的内容是愈发感兴趣了,同时也自信,无论下一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自己都不会大惊小怪,可即便如此,当看到眼前一幕时,他还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石壁上几对男女相互交缠,眉眼清晰,体态丰饶,赫然竟是一幅游龙戏凤图!
范艾只觉得自己心目中之前对于仙家洞府的美好憧憬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地多瞅了几眼,以前可没这机会,要知道在客栈干活时,只要他和老板的目光在哪个姑娘的身上停留的久了,神出鬼没的老板娘干娘总会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扯着老板的耳朵破口大骂,一边还转过头和蔼地说道:“别光看啊,赶紧给娘娶回个儿媳妇不就啥都有了。”吓得他满头大汗地解释说我还小,不急不急,从此以后目不斜视,跟个古板先生似的。
要是现在?
算了,想到那个小酒窝就已经把自己醉的迷迷糊糊,范艾哪还敢有别的念想。
他使劲地剐了几眼,然后恶狠狠的抹了一把汗,继续前进。
一万八千级,两万一千级,两万四千级……
时间流逝,当天色第三次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范艾终于登顶。
三天,三万级。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他甚至没等看清石台上面是什么,就已经累的睡倒过去。
远处的妇人微微摇头,轻声对身后一名早就唤来的道童吩咐道:“灵风,你可以下去准备了。”道童领命,刚要退下,却听旁边的小道姑冷不丁道:“等等。”
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立即一动不动,吓得手足无措,他进门前就听说过这位“高人”的喜怒无常,自己若是惹得对方不快,可是要倒大霉的。
“你不用管这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小道姑一看对方紧张地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兴趣缺缺,不耐烦地挥手道。
灵风如蒙大赦,连连称是,临走前总算没忘了行礼告退。
妇人暗道不妙,“师叔祖,这……”
小道姑缓缓捻动着手中拂尘的柔顺长须,轻笑道:“小幽梦,你该不会觉得本座连个持香道童都做不来吧?”
妇人闻言便知对方决定已无从更改,只得无奈道:“弟子谨遵师叔祖安排便是。”
小道姑一扬拂尘,走到崖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你还看到了什么呢。”
一天之计在于晨,朝阳初升。
范艾轻轻睁开眼睛,坐起身,盯着向下蜿蜒曲折的石阶发了一会呆,然后站起来跑到写着“三万级”的最后一个台阶处,抬头旁边的石壁,默然无语。
“喂。”
范艾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石台边缘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姑,穿着一身明显宽大的道袍,正晃着两条小腿一脸古怪地看向自己。
范艾挠了挠头,“你是负责第二关的持香道童吧,我听幽姨说过。”
小道姑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石壁,说道:“不错,本座就是你这次的持香道童……对了,你刚才看什么呢?”
“本座?年龄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范艾腹诽着,笑道:“没什么,只是我一路上注意到石壁上有些奇怪的图画,心里有些好奇所以才……”
“哦。”小道姑点点头,“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范艾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就是一头飞天的神鸟和……呃,你看不到?”
小道姑猝不及防点头道:“废话,不然问你干嘛。”然后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瞪了一眼这个奸诈的家伙。
范艾嘴角勾起又放下,没有丝毫得意之色,而是跑到场地边缘来回走动,刚开始大概是没想到罡风强劲,差点被刮下去,之后就保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除了刚开始那半天晃晃悠悠,之后的一整天都忙着登山,生怕时间来不及致使过关失败,也没来得及细看周围环境,如今既然有持香道童出现,说明自己第一关确过无疑,放下心来的范艾总算有时间对各处打量起来。这里比起山脚无疑要视线广博许多,向上看天际透亮,清澈宁静,俯瞰下方云海涛涛,翻滚不定,偶有几座低矮峰尖探出头来,不多时便又掩映在云雾之中不见踪迹。若非此处的罡风对范艾来说太过猛烈,就当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了。收回目光,范艾注意到身处在一个露天广场上,空空荡荡,平整空旷,最醒目的就是一座布满不知名符文的三角石台,占据中央。
其实严格来说,绕膝阶缠绕的入虚峰还并不算是真正道宗境内,不过是千峰山外围众多子峰中的一座,此峰的用处除了存有检验入门弟子毅力的考量,也是进入凌虚道宗宗门的必经之所,只不过像沈幽梦这样修行有成的弟子一般不会选择由绕膝阶分阶而上,而是施展道法从陡峭的另一面凌度飞跃。
小道姑自然就是之前山顶辈分奇高的那位,她看着范艾的背影,撇了撇嘴,总感觉对方说话不尽不实,山上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有趣的家伙,可为什么偏偏好像还跟自己那件重要的事情有关,真是难办啊。
范艾无从知晓这位持香道童的纠结,他只知道,按照妇人所说,走完绕膝阶,即将面对的就是检验根资质的第二关,在这里,至少需要点燃石台上一炷香,且要燃尽才算过关,不然就算失败。石台边角处分别是三炷香的位置,寓意天地人三才,人香燃尽表示道根完整,具备入门资格,地香燃尽表示道根气生,有极高潜力,而天香燃尽最为罕见,表示破根成胎,堪称百年难遇。此关重在焚香验骨,故得名焚香台。
至于持香道童,顾名思义,主要负责从炼香房领取珍贵异常的天地人三香,然后记录检验结果,上报宗门。为了防止提前zuò bì,蒙混过关的发生,这类事务一般都是选取刚入门不久且未有人事牵连的道童担任,每任持香道童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主持焚香仪式,珍贵异常,而且开始前会被专人传授相关步骤,因此一般来说,持香道童总是与他主持下的入门弟子关系较为亲近,由此以一带一,无形中增加了宗门的凝聚力,这也成为了它被人默认,始终传承下来的原因。
如今本应由灵风来持香的范艾,临时被小道姑李代桃僵,这样的胡闹之举也就是她才干得出来,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懵懵懂懂,一个胆大妄为,都是不以为意。
日上中天,阳气最盛,恰是焚香时辰。
范艾面向东方,盘膝坐在石台正中,双手互叠置于腹前,呼吸平稳,睁眼看向“持香道童”。
“插香吧。”
小道姑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扮演的身份,连忙从旁边冷落多时的深色木盒中取出三支拇指粗细的焚香来,分别插入相应位置。
范艾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可以开始了。”
“持香道童”双手交错,捏出一个从灵风那里讨要来的法诀,“起阵。”
三角石台轰隆作响,表面符文如实质飞出,密密麻麻,蜂拥而至,将范艾连同整个石台包裹其中,渐渐看不清内里情形。
“持香道童”下意识后退两步,可随即又进了三步,一脸厌恶,随后神色平淡望向焚香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巅,放心不下的妇人感应到焚香台阵法启动,总算松了口气。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五个时辰后,妇人心中渐渐升起一丝疑惑,原本在她看来,以范艾的资质,不说另外两香,燃尽人香应当不成问题,可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第一炷香却仍处于刚刚点燃,迟迟不见缩短。
“难道我看走眼了?”妇人喃喃道,可随即想到这小子吞下醉宴石都安然无恙,不该是这种表现。突然她神色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向山下行去。
炼香房,是每个凌虚道宗的弟子最熟悉的地方,因为刚入门的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度过。此时在炼香房门口,名叫灵风的小道童正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倚着门框唉声叹气,一脸纠结,本以为进入凌虚道宗后就离那些个高高在上飘飘欲仙的神仙不远了,可没想到刚来这里不久,一记飞来横祸就把自己给砸蒙了。
“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可怎么办呐!”一想到刚才被那位既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前辈恐吓不能外传的事情,灵风就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
“什么怎么办?”
灵风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险些一个后仰摔倒,看清来人后赶紧站起身,“沈师叔祖,您……您怎么来了?”
沈幽梦看着一脸心虚的灵风,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她跨过门槛,四处打量着,屋内陈设简陋,除了几张床铺,就是同样数目的桌椅,如同乡间蒙学的塾堂。她也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自然知道再往里走就是只有炼丹师才有资格进入的炼香坊,不过今天她来可不是为了缅怀过往岁月的。
她拿起桌上空余的香盒,轻声问道:“你把焚香交给那位前辈的时候没出什么事吧?”
“没……没事。”灵风忐忑道。
“那就好,不过焚香的数目是一定的,这个查一查就知道……”沈幽梦漫不经心道。
灵风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师叔祖救我,是那位前辈,她到了这里以后,拿了三炷天香就走了,晚辈实在阻拦不及……”
吧嗒。
沈幽梦手上香盒滑落在地。
三炷……天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