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已不再是瘦弱少年，可再次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字后范艾仍是有些胆战心惊，不是他太脆弱，实在是一年多的惨痛经历太过刻骨铭心。
“知道我为何让你苦练刻字和身法么？”大概是范艾近来表现不错，道人难得没有像以往那样扔下一句话就离开，而是主动询问道。
“体修。”范艾一针见血道，没有半点犹豫。这段时间以来，少年几乎把除了吃喝拉撒睡和练功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于如饥似渴地研读各类修行入门典籍，这也多亏了灵风是秘本收藏颇丰的玄炼峰弟子，近水楼台，才让范艾得以初步窥见三脉修行的奥秘。
一些古老的书籍记载，数千年前，有人以三清观想之法磨塑精神意志，以念达意通之术修心平如镜之道；有人追求“持剑为器，化剑为身”，还有人锤炼肉身，练就宝体，其时各门修行之法交错繁杂，并无细致的境界划分。
直至凌虚子横空出世，以近乎举世无敌的姿态收复当时处于四分五裂的三十一支道教旁门，这才结束了各路散修无所依从的混乱局面。之后，凌虚子更是凭借其惊艳绝才和极高声望，将修真路径划为后来的念修、体修和剑修，自此三脉各修其道，相安无事多年。
联想到苦雨道人对自己近乎苛刻的严格训练，不难猜出师父这是要自己走体修之路。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枯燥的闭关打坐和严苛的极情于剑，相比之下范艾倒觉得更显光棍的体修之法对自己的脾胃一些。
见范艾答得干脆利落，苦雨道人眉梢微动，“看来你心中对此早有猜测。”
道人一身邋遢道袍，盘膝坐在地上丝毫不显突兀，只是眼神有些唏嘘，“之所以愿意收你为徒，是因为你的性格很像我一位故人之子，他本是我极为钟意的弟子，可惜他的父亲因我而死，之后他与我决裂，师徒就此恩断义绝。”
道人目光无悲无喜，只是嘴角牵动，隐隐露出一丝苦笑，“其父之死我心怀愧疚，于是为了避免和他再见面，在那之后费了一些周折进入凌虚道宗，立誓终生不踏出宗门一步。”
“本以为就这样与修竹、练功了此一生，没想到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范艾倒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看来若不是两人这一年相处多少有些感情，道人也未必会和自己唠叨这陈年旧事。于是他索性坐在苦雨道人对面，轻声问道：“那师父后悔收下弟子么？”
“当然不。”苦雨道人盯着范艾的眼睛，“若说一开始是因为放不下那一段往日恩怨，那么之后你已经用你的刻苦努力证明了你有资格传我衣钵，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尽到为师的责任。”
范艾开心地笑了，随即想到了什么，可怜兮兮道：“能不能不刻字啊。”
“不能。”苦雨道人斩钉截铁道，“其实你刚才只说对了一半，我让你苦练刻字和身法确实有让你成为一名体修的打算，但这只是其中之一。”
“世间修士大多认为人力有穷尽，尤其在修行路上不能过于分心他顾，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聚鼎纲要》首句是什么？”苦雨问道。
“凡道者，必殊途同归矣。”范艾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不错，三脉相互借鉴由来已久，但顶尖高手却始终固守门派之别，敝帚自珍各不相让，近千年来竟无一人跳出天道樊笼，得道飞升得大自在，岂不悲哉！”
“我二十年体修大成再不得精进，便知道单修一脉必定无法臻至更高境界，于是隐姓埋名拜入剑宗，开始兼修剑道。”道人眼中神采熠熠。“其后助益果然神速，可惜被剑宗发现，我拼死逃脱，却害了徒弟父亲的性命。”道人声音渐转低沉，心中郁郁溢于言表。
范艾默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阴差阳错误失爱徒的苦雨道人，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师父口中的顶尖高手是怎么个实力，您可否说得通俗易懂些，我在书上从未看到过。”
苦雨道人心性坚忍，尽管话说至此不免感伤，可还是很快恢复过来，闻言摇头道：“境界的详细划分是近百余年间的事，何况其中涉及众多秘法传承故而多是口口相传，书中没有记载也不稀奇。”
苦雨追忆道：“我年轻时曾听聚鼎宗内一位前辈说过，九州内顶尖修士的境界划分源自凌虚老祖提出的通识、挂碍、无垢，分别对应念道、剑道和体道，可惜三脉多年来能达到此等修为的修士只有寥寥一小撮，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后来就有人将三大境界细分，具体来说，念道从低到高依次是本命境、拴心境、锁意境，剑道为灵动境、含真境、提玄境，体道则为炼形、养气、化神。不同品阶实力相差巨大，据我所知，道宗内五位峰主俱是通识锁意无疑，而推荐你入宗的沈幽梦多年前便是稳稳的拴心境，之前一见发现又有进益，多半已经一脚踏入锁意境。至于为师嘛……体道无垢，剑道含真。”
范艾忍不住问道：“那天成境是？”
“在凌虚老祖的猜测中，通识、挂碍、无垢之上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境界，不过已经千年未现。”
范艾缓缓点头，好奇道：“那我现在？”
“你什么也不是。”看到徒弟被打击的不轻，苦雨道人继续说道：“但你现在体内有凌虚老祖的灵气种子，还有我这个剑、体兼修的师父！”
范艾抬起头，难以置信道：“师父你难道是要我……三脉同修？”
“有何不可。”苦雨道人淡然道。“我做不到，不代表你也做不到。”
苦雨道人站起身，指着前方说道：“这片竹林其实是座剑阵，是一位剑道前辈的修剑之地，因而竹中本身就蕴含一股锋锐剑气。先前你用来刻字的竹节其实早已剑气尽失，所以你练的不过是眼力和手劲而已，若竹中剑气充盈，你势必就要闪转躲避，这也是后来加入身法训练的原因。”
“如今论眼力、身法你都已不差，接下来就该真正进入竹阵，好好体会那位前辈的剑道真意了。”
范艾万万没想到苦雨道人竟然打得是这个主意，单单体修修炼就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如今竟然还要兼修念道、剑道，这简直不把他当人呐！
正待再说，苦雨道人却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一脚把他踹入密竹深处，出指如刀，锋芒在一株青竹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切口。
嗤。
一道青芒剑气迎面射来，范艾下意识侧身躲过，没想到身后另一株青竹被切中后同样射出一道剑气。
竹林间的剑气越来越多，迫使范艾不得不加快闪躲，可即便如此，仍然不及剑气的叠加速度，不一会儿，整座竹林一片剑气纵横，铺天盖地得涌向范艾。
“啊～”
范艾总算明白第一次沈幽梦带自己进竹林时为何那般小心翼翼了，发动起来的竹林就是一处遍布杀机的绝地，对任何敢于破坏平衡的外来者给予最残酷的灭杀。
而现在，自己无疑已经成为了它的目标。
竹林外，苦雨道人看着竹林中急剧翻腾跳跃的范艾，心中亦是闪过一丝焦虑，但他知道，这一关必须由他亲自来闯，只有在生死游走间才能体会剑道真义。
过了不久，竹阵威力越发凌厉无匹，青色剑芒已涨至手指粗细，范艾躲避动作明显变得艰难，身上出现越来越多的伤口。
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开口求救。
苦雨道人眉头渐皱，原本以他估计，范艾第一次触发竹阵，能坚持一炷香就已经很不错了，可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他却还没出来。
“这小子……可别逞强啊。”苦雨道人看着动作虽然有些迟缓，可对剑势判断愈发明晰的范艾，口中喃喃道。
就在道人打算出手之际，一声长啸排山倒海般响起，浑身浴血的范艾倒飞而出。
一粒灵气种子大放光明，少年体内灵力涌动。
直达灵动境！
苦雨道人接住范艾身体，扶脉查看，眼中满是欣慰。
“小子，恭喜你，正式成为一名修士。”
范艾笑脸凄惨，虚弱道：“有奖励么？”
苦雨道人心情大好，“你说。”
“师父，你笑一个呗。”
……
道人果真扯着嘴角动了动，可称之为笑容实在有些勉强。
“呵呵，真难看。”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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