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你是个地道的卑鄙小人”
说这话时,他的面庞冷漠得像块钢石,一丝关乎礼节的歉意都没有。
他从不是个擅长讥讽的人,大多时候甚至连话语也吝惜得紧,好似倾心于去充当一个哑巴。这对于佣兵来说当然不是件坏事,多舌的佣兵注定会被人割掉舌头——几乎每个佣兵都听说过这句话,但罗诺加的沉默寡语并非是在涉足职业圈后养成的,而是天性使然。
罗诺加自幼便作为童子军在军队中长大,军纪森严的正规军比良莠不齐的雇佣军更难以忍受弱小的存在,乃至在没长出这身肌肉以前,军队那地方总会使他噩梦连连。童年的噩梦会给人留下疮疤,羸弱时期遭遇的排挤和漠视影响了他的社交能力与思考方式,令他长成了一个不讨女孩欢心的沉默男人。他总是习惯性的把智慧和思考凝聚在脑海里,而不是宣泄在口齿间。能迫使他开口的情感波动不多,但秋刀吴做到了——虽然不是什么正面波动。
毫不夸张的,罗诺加认为那位商人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
巨犬活了三十二年,其中至少有二十年都在跟男人打交道。军队里的男人多得像蚁穴里的蚂蚁,巨犬也结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花花公子,但他依旧认为,秋刀吴是这些人中最具色彩的一个——huáng sè和黑色,定然不是什么褒奖。
“你不仅偷了她的身子,还偷了她的钱!”
索求和偷盗,巨犬最无法容忍男人从女人身上榨取这个,xìng yùn至极,那位伟大的商人全都做到了,而且还恬不知耻地以此为荣。
“搞清楚,帅狗狗先生,我只偷了她的钱,她的身子是我用钱买来的”那位商人无辜地看着被羞耻感映黑了脸的佣兵,把卡在喉结处的领结又摆正了一些。他用偷来的钱为自己购置了一套骚气至极的橙红色西装,好像是某个影视巨星的同款,价格贵得惊人,但巨犬却执拗地认为那穿在商人身上像极了花童。“因为她本就不值得那个价钱,虽然她确实很美,但她除了耗费我的体力之外甚至连亲吻的柔情都不给我,还连累我被那些穿着长袍的家伙们揍了一顿,我讨回我的损失理所应当。知道么,我为我的xìng yùn颧骨投了三百洲镑的保险,但我只从那婊~子那掠来了不足保险金百分之五的钞票和石头,我已经仁慈至极。况且她只是个狡诈的女支女,没有人应当为女支女的失利感到惋惜”
也没有人能让奸商感到愧疚。“行了,别耍嘴皮子了,你可不止会让女支女失利,却也从未惋惜过那些倒霉鬼中的一个,商人都是这副嘴脸,你完全不必在这种场合展示你的好心”
“好心可当不成商人,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个罪靶子,泛滥的爱心和愧疚会要了我们的命”
“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个,因为你本就不具备那么要命的东西,与之相反的东西倒是具备不少”罗诺加套上滑稽的黑皮夹克,那面料亮得就像只擦了鞋油的牛皮鞋。“我看见你指使那群兔子一样的杂~种们去做什么了”
“所以我猜你并不是想要赞美我,对吗?”商人将自己的头发磨得油光锃亮,还梳了个中规中矩的三七分。“也许对于一个女支女而言,她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但我那点寥寥无几的同情心不能全都浪费在那种女人身上。我的猫因她的蠢笨受了不少苦,作为一个男人,我得帮她讨回来”
“你对男人的定义还真特别”巨犬冷冷地说。
“你骂人的方式也非常特别,不过我还是蛮喜欢你这种说话的语气的”商人微笑着用发胶黏住最后一缕头发,又往自己身上点了几滴昂贵的男士香水。“但你不觉得,比起神之弃女,甘莉更值得被同情么?当然最悲哀的还是我。我才刚刚背叛了金色的女支女就要再度去背叛火辣迷人的行政使,这世上可没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欺骗女人的骂名的,更糟的是,他的同伴竟以相同的目光看待他…”
“够了,别再装可怜了,你的小猫是不会谅解你的,她比我更懂得你的无奈之举”
商人沮丧地耸了耸肩膀。“我想也是。所以我在竭尽所能的用心意去弥补我对每一个女人所造成的伤害,但猫咪的沟壑是无法被填满的,我能做的只是更多的安抚一下可怜的甘莉。你觉得这束榛子巧克力玫瑰花束怎么样?这岛屿的花卉贵得让我以为草木开始濒危,她收到时会不会开心得发疯?”
巨犬平静的戴上了茶色墨镜。“如果把巧克力换成钻石,那么我想她会的”
甘莉收到礼物之后的反应比秋刀吴想象中还要兴奋——兴奋得不像是一位大洲女子——褐色的嘴唇几乎合拢不上,她甚至还激动地抱着商人的脸亲了好几分钟,直到那双饱满红~润的唇被抹去了唇彩的香味、性~感的吊带短裙被灵活有力的大手蹂~躏出暧昧的褶皱才罢休。
看得出这位自作聪明的年轻姑娘为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做了充分的准备,在她对商人jī qíng亲吻时罗诺加甚至瞥见了她手包侧兜里露出的半截安~全~套包装纸。
老实说,甘莉是个颇具风味的姑娘,如果不是她太急于把扭转命运的机会寄托在男人身上的话,她会平缓又安全地抵达她的幸福人生。
但现在,她的急于求成即将毁了她。
秋刀吴穿着绅士的皮囊紧紧拥着她,一字一句的吐出毒液和陷阱。“亲爱的,我要带你去监狱看望一个人,就只有我们两个,噢,再加上我们的保镖先生”
“那比我们的约会还要重要?”甘莉对约会的意外行程感到不满,她更渴望与那位微笑的绅士单独相处,甚至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壮硕佣兵也投以憎恶的目光。
秋刀吴用女孩无法拒绝的轻抚融化着她。“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们的爱情甚至要得到那个人的认可才能继续下去”
“可…你说去监狱里?”
“这是一个遗憾的误会,亲爱的,你知道的,岛屿总是习惯性的误解别人,这也是我移居大陆的原因。但我非常xìng yùn能在离开之前找到一位与众不同的人。我早就受够了误解和质疑的滋味了,只有你不会永无休止的对我提出质疑,这也是我唯一想要感谢这座岛屿的地方”
他脉脉含情地望进她的眼睛,熟练地看着女人融化在他的眼神之下,褪成一个可肆意摆~弄的玩偶。“当然”甘莉深情地说:“那也是我唯一想要感谢这小岛的地方,它为我带来了你。也许你说得对,必要的祝福也是不可或缺的,牺牲一次约会不算什么,也许你可以用一顿烛光晚餐来补偿我”
一顿晚餐?其实她想说的是一颗钻石吧?罗诺加沉默地看着秋刀吴允诺了女孩的索取,并轻柔的亲吻了她的耳朵,将她的面庞染成了火烧云的色彩。可怜的女人,佣兵想,但也许监狱里的那个更加可怜。
列罪游街过后,红爪监狱的防备就宽松多了。舆论与谣言的压力将太阳神教推到了bào dòng风口,使其不得不暂偃旗鼓,以罪责承担者的姿态将红爪监狱的统治权交付到寸阴自治会议手中。因此,那些因敬神的热忱而甘愿的充当免费守卫和狱卒的长袍仆从们被迫退离了红爪的范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死板冷淡、不知变通又对工作毫无热情可言的治安jǐng chá。
这些jǐng chá大都是低阶者、新人或是因过赎罪者,列罪游街中的幸存者自然也在其中。他们同他们的上层一样并不把这泥沼监狱放在眼里,他们丝毫不关心关押在其中的、对于宗教人士十分重要的罪犯,他们在乎的和第一次进来这里的探监者们一样——鞋子、袜子和裤脚。也许他们比西装革履的探监者们更厌烦这座附着在泥土和污水上的软趴趴的监狱,它已被海水和淤泥腐蚀成了半个残废,却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夺走jǐng chá们额冠上的尊严。
淤泥里的jǐng chá,光是这名字已经足够令人感到屈辱了,行政使甘莉的到来无疑加重了jǐng chá们的被压迫感。
“我说过了,把门打开,然后给我滚出去,一个都不许留,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么?”甘莉高傲的挺着脖子吼叫着。在面对低微的岛屿jǐng chá时,她强悍得像个野蛮的特洲女人。
“我听得懂,女士,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一个面色惨白、身形羸弱的jǐng chá为难地解释着。不用看也知道他不是个合格的辩手,只是个被同僚推举出来充当传音筒的工具。但他却执拗得紧,好似再无人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一样。“希望您能谅解,女士”
甘莉气得面色发红。那名瘦弱的狱卒jǐng chá已经伤害了她敏感至极的尊严,若非秋刀吴在场,罗诺加相信这骄傲灵巧的女人会当即破口大骂。
“你是不识字么!看看这是什么!五大洲理事馆的公务证明!我有权搜查这!我是五大洲联合组织驻岛屿理事会的甘莉艾尔斯!还是你也不认识这张工作卡上的zhào piàn?”
“是的,您是甘莉艾尔斯女士”她几乎要把那个长期像狗牌一样挂在她脖子上的工作卡扎进他的眼睛里了。“您的身份和公务证明都毋庸置疑,您有权搜查这,但无权排遣我们。我们只受命于自治会议”
“你这个蠢…”
“够了够了亲爱的”在甘莉的怒火彻底毁掉她的形象之前,商人用一脸伪善的笑容隔开了为尊严争执的两个蠢货,还贴心的将一枚巧克力塞进了行政使的嘴里。“我要你陪我过来不是为了让你生气的,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还记得吗?”
“噢,当然”甘莉稍稍红了脸。糖分的摄入渐渐消减了她的戾气,她好像才想起来自己该扮演一名淑女。
秋刀吴转向执拗又瘦弱的jǐng chá代表。“很抱歉打扰到您的工作,jǐng chá先生,我为我们的莽撞向您道歉,但还是要恳求您的理解”他把嘴唇凑到jǐng chá耳边,灵活的手指将一沓金灿灿的钞票塞进了他的前胸口袋。“帮个忙好么,兄弟,我只需要短短十五分钟的私~密空间,我得让她明白我旁系的清白,我得撼动她的心”
羸弱的jǐng chá代表转了转漆黑的眼珠,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将前胸口袋的钞票往下按了按,而后微笑着对监狱中的同僚们打了个响指,伏在商人的耳边说了一句“祝你好运”,便带着懒散的jǐng chá们到大戈壁滩的酒岗上去喝酒去了,只留了四名未谙世事的新任jǐng chá不知所措的看守着大门。秋刀吴认得其中的一个,那小jǐng chá还曾为他这个带着五大洲公务证明的家伙鞠过躬,真是可爱极了。
但高傲的甘莉艾尔斯显然没有感染到他的好心情。糖分的摄入停止之后,她开始抱怨她美丽诱人的羊皮凉鞋被污水浸~湿,甚至还有失去弹~性的安~全~套缠住她的鞋跟。但她的抱怨没能持续太久,秋刀吴便找到了那间熟悉的牢房。
“那些混蛋没给我们钥匙!”甘莉才想起这件事。
“他们当然不会给我们钥匙,在无人监视的时候。不过没关系,我们照样可以进去。可以把你美丽的发卡借给我用一下吗?”
“当、当然”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巨犬几乎忘记了秋刀吴是个小偷,虽然业余,但非常卓越。他曾迅速破解了龙马凯尔家中的防卫密码锁,救了佣兵和小马驹一命,现在又要用偷盗的方式拯救他的女人。也许他做小偷会比做商人更成功,罗诺加想。
商人微笑着接过了甘莉犹豫着递过来的发卡,迅捷的将其插入牢门的锁芯中扭了两秒,锁扣中便传来齿轮滑开的声响。
他绅士地推开门,示意甘莉走进去。她走进牢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上的那只年轻漂亮的银灰色母猫,而那母猫正用漩涡般的墨绿色眼睛看着她的男朋友。
怒气悄然爬上了甘莉的嘴角,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回头质问他。“她是谁?”
“我的前女友”商人微笑着回答她,并在那颗巧克力的糖分完全消融在甘莉的怒气中之前出手打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