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显然松了口气，神态间却没有多少轻松，整个人小心翼翼的谨慎的打量着四周，拉着我飞快窜入巷道中。
天空中乌云往下坠了几分，灰色的云朵好似沾染了墨汁，风渐渐起了，将我的衣袂裙摆吹的猎猎作响，整个盛京中，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的膝盖隐上约有些发痛，敛着眉眼神色跟在老妇身后，方才没留意，现在才发觉，老妇的腿是跛的，走路一瘸一拐很滑稽，却走的十分快，我也只能勉强跟上她。
她回过头，皱着眉看着我，嫌弃我走的慢了，上前抓着我的手腕带着我跑了起来。
我膝盖生痛，没办法这般跑动，抿了抿唇，挣扎着手腕，出声道：“嬷嬷见谅，清霜身子不适，还请走的慢些。”
老妇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我，复杂道：“是老奴勉强公主了，只是公主得尽快一些，我家夫人…快不行了……”
她浑浊的眼中黯淡下去，我暗自吃惊，却也大抵能料到芳萱夫人的处境，平西王府被抄家，几乎是株连九族，芳萱夫人能保下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平西王为了保住自己最爱的这个夫人，死前想必拼尽了一切，可芳萱还没逃出京城，那一定是逃不出去，她留在京中，永远不见天日。
此次皇上除了留下了八皇子一条命，已经没有半分顾念先皇后的情分，势必要将平西王一脉连根拔起永绝后患，皇上现在只悔恨，十几年前打压先皇后母家时，没有彻底将他们压下，才导致今日他们合谋八皇子造反。
我继续跟着老妇走，她略微放缓了步子，我也尽力跟着她。
穿过了几个巷子，越行越偏僻，门户衰落，我打量着四周破败的光景，这里我依稀记得是关押他国质子之处，叫做长昌街，从前倒也是热闹的，现在天启逐渐衰败，长昌街并没多少质子，现在多是流民困顿之户居住在此，这里亦是京中最底层之处。
长昌街并不是稀疏无人，虽比不得京街热闹，却也有些人息，街道上穿着破烂的小孩跑来跑去，也不顾及欲要下大雨的天气。
我走到这里显然是个异类，精美华贵的衣裳，婉约若素的身姿，与这里包着头巾面容枯黄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截然不同。
见到有人朝我打量而来，我垂着眉眼不由的加快了几分脚步，嬷嬷挑着少人的巷道走。
突然一个疯疯癫癫的男子从一旁的树下冲到我身前，拉住我的衣裳，“我要吃糖，给我糖，给我糖糖…”
他痴痴傻傻将手指头放在口中，涎水顺着嘴角流出，傻笑的看着我。
我面容顿时有些发紧，老妇将我拦在身后，猛地推开那个男子，“走远点！”
那个男子摔在地上，傻呵呵的看着我们，看着他的模样我有些不忍，“嬷嬷，我们快些走吧。”
老妇点了点头，歉意的看着我，“让公主受惊了。”
我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老妇不再停留，引着我到了长昌街一处了无人烟的破屋外，这里是角落处，罕有人影走动，屋外有一颗歪歪扭扭的柳树，坠丝一般的翠绿柳条在风中呼啸摇摆。
老妇顿住脚步，朝我道：“公主，就是此处了。”
我颔首跟着她入内，老妇吱呀一声启开虚掩着的门，其实也称不上是门，不过是找了块木板掩着门户罢了。
我眼眸一转，将此处尽收眼底，这里是一处单屋，左右两间，应该是空置已久，很是破败萧瑟，地上洒落着一些破瓷碗之类的事物，窗户上破了几个大洞，发黄的窗户纸在风中飘荡不已。
刚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地面十分泞泥，杂草倒是长得十分青翠。
老妇示意我进去那间正屋，我双唇合着微动了动，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一踏进屋中便看到躺在床榻上欲要挣扎起身的芳萱夫人。
老妇连忙上前照料芳萱夫人，紧张唤她，“夫人……”
芳萱看到我勉强牵出一丝透着哀意的笑，“公主。”
上次见到芳萱夫人时，她何其风光，虽说只是平西王的一个妾室，却享尽了平西王的宠爱，衣食住行都是顶好，更是被养的珠圆玉润，脾性孤傲，纵然我的身份是公主，她也未必十分放在心上，而此刻的她面容形同枯槁，倚靠在老妇身上，没了精致，失了华贵，有些哀切的望着我。
看到如此的她，我心中有些触动，树倒猢狲散，我虽不觉得平西王可怜，可芳萱夫人到底只是一个深闺妇人罢了。
我上前客气道：“许久不见夫人。”
芳萱挣扎的想要起来，几次用力都倒在了老妇身上。
复而她勉强牵了牵唇角，“妾身失礼了，妾身是罪妇之身，原以为公主不会来。”
我抿唇没有言语，芳萱冒着暴露的风险让老妇来找我，自是有几分把握我会前来。
我看到她身边躺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当即一怔，眉心不由微微一动，芳萱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中露出柔和，“这是妾身的孩子…”
我哑声无奈开口，“夫人冒着这般大的风险，竟将孩子的命也放在清霜手中，夫人有什么话且说吧！清霜会好好聆听。”
芳萱虚弱道：“妾身知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举目京中，我亦没有可以信任之人，亦没人会相信我，唯有公主我才敢放手一搏，如今平西王府只剩下妾身与这个孩儿，既要见公主妾身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只要公主愿意听妾身一言，哪怕公主出了这扇门便寻人来抓了我与孩子，妾身亦无悔。”
抱着芳萱的老妇神情凄楚，“夫人……”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拿着孩子这般赌，为了什么？”
芳萱举目看着我，双眼无神却清明，“为了给王爷报仇。”
芳萱一眨不眨的眼中弥漫出仇恨，我的眉心几不可察拢了拢，平西王叛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有如此下场并无过分，可芳萱既然说是报仇，那一定是有对头之人，我心中有些晦暗，隐约察觉芳萱要与我说的事情恐怕牵涉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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