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有名字，石亭上下相通，在长乐岛上更是独一无二，如此重要的一个石亭，岂能没有名字，就像武瞾留存的无字碑，岂是真的无字，实是因文字无限难以赘述，所以也就无须雕刻。”</p>
“哦！照此说来，这石亭倒是另有玄机。”</p>
“你知道这个石亭、为何没有题上名字？”虔士元微一点头继续问道。</p>
“或许你甚至于你师父，暂时觉得这个名字还不够好，亦或许你在寻找一个、更能与长乐岛相融洽的佳名。”</p>
“那倒不是，它早有名字，只是没有打算刻上去。”</p>
“是么，什么名字？”</p>
“你好好看一看再想想，或许能……豁然开朗。”</p>
虔士元说完信步出亭继续前行，在穿心亭几步外的一棵红枫树下立住。</p>
“这山道自亭子中心穿过，上通天下通地，该不该是通灵亭吧！”至柔随后回首依形审势若有所思，少顷对虔士元说出自己的猜想。</p>
“好一个昆仑山人！果然是心思聪慧令人望而生畏，嗯！既然已是心灵相通，那这名字又何须多此一举、另行铭记？只管刻在心里便是。”虔士元微笑着大加赞赏，步履越发轻松，后面的一句犹似语带双关。</p>
“如此说来，这座石亭一定也是元哥的大作了！”</p>
“这般说来士元荒诞不经的手笔，你确然见过不少？尽管点评细说便是，士元情愿洗耳恭听！”虔士元语带自嘲不置可否。</p>
“元哥，我若说错，你可不许笑话与我。”</p>
至柔来长乐岛许多日，远离昆仑山的规律和使命，抛弃了淑女的矜持和俗世的偏见，俨然又回到女孩儿家的天性时代，令人多一份格外的怜爱。</p>
林荫山道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时而走走停停、时而指指点点，宛然置身于世外桃源。</p>
“元哥，我床前的那幅字画，可是你的淋漓之作！”</p>
“四年前的梦幻随笔，不知柔儿可曾看出什么不妥？”</p>
“元哥的这幅画，风度涵养皆深，气势神韵柔儿不敢妄评，至柔粗通音律，觉画面上始终有一首琴曲萦绕，几番想临摹下来，却总是稍差分毫，终失之交臂。”</p>
“确然不错！这画其实就是一支琴曲，名曰《潮涌烟水阁》，乃是虔某梦听潮水演绎，灵感顿生的虚幻之作，醒来时即兴挥毫、照实而画。柔儿若是有兴致，明日虔某就乱弹一下，好在这儿没有外人，我这丑也不会献的太远，若有破绽当一定告我。”</p>
“好啊！我一直想听听，这是什么样一首曲子，教我牵挂了好多日子，甚至夜不能寐。”</p>
至柔有些迫不及待，当听到虔士元说‘这儿没有外人’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悸动，似乎思绪中、潜藏着一丝无名的担忧，现在可以不必了。</p>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石桥边，这时正是长乐岛中秋后不久，鲜花正盛蝴蝶流行，颇使人流连忘返。</p>
前面不远能看见草屋一间，虔士元一边走一边指着茅屋说：“岛上茅屋止有三间，在山北面的东西两处各有一间，那是大师兄二师兄的故居。此处是虔某十几年前的寒舍，想来你已看过，师父离岛之后，烟水阁遂成了我的去处，此一时彼一时、与潮相伴感由心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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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中，士元竟意外流露一丝淡淡的忧伤，这是至柔入岛以来，第一次见到虔士元的清寂，不禁有些恻然。</p>
两人坐在棋桌边，至柔静静地倾听虔士元的诉说，这时天色渐渐暗淡，海风吹来清凉无限，虔士元知她武功暂失，故体质反比常人虚弱，体贴说道：</p>
“柔儿，本想与你在此试弈几手，怎奈天色已不早，何况你身子尚未复原不宜沁凉，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好好养精蓄锐，明日我那虚无缥缈的琴曲，还要烦劳你指点一二，可不许吝啬你的微言大义！”</p>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高明，果真如此，也不会被恶魔九死一生偷袭，幸亏你及时……”</p>
至柔说着脸色不禁又羞红起来，心底隐约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要与此人分割不清，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p>
“那也是我一直担忧的事，我想……嗯！往后再与你细谈此事。”</p>
两人边走边说又回到通灵亭，这时海风渐大，林木摇曳哗哗作响，虔士元意欲往前再送，却被至柔谢过。</p>
“元哥，你早些回去吧，明日再来，我等你！”至柔感觉今日有些激动，担忧相处时间长了不易把握，因此一人匆匆回到烟水阁。</p>
次日早晨，虔士元来到烟水阁，手提一壶茶水罐放置在桌子上，见至柔早已梳洗完毕，关切问道：</p>
“柔儿，最近可有饥饿之象？我这里炊米皆无，倘是救急这罐果酱勉强充饥，若是喜食鱼蟹海鲜或是飞禽走兽，虔某倒是随时可以渔猎一些……”</p>
“不……不用！这一个多月刚能走动几无消耗，我并未觉得有甚饥饿，不过你这一提我倒想起，去年我下山之时，师父让我带了三颗灵芝精雪丸，现在还剩有一颗。”</p>
至柔从怀中掏出一颗暗棕色的药丸，接着说道：“这灵芝精雪丸师父曾言、有起死回生之功，即便平常服用，也有助力保元、增益体能之效，远胜米粟果脯、乃至于兽禽肉蛋之物，元哥，似我这般伤势可否一用？”</p>
虔士元一看大喜道：“此乃事半功倍之神药，如何不早说。”</p>
“我受伤时什么都不知道，待到清醒时以为你……早已取出……”</p>
至柔言语略顿，想到虔士元若是取药，多半会在自己内衣里寻找，话到此处嫩脸骤红，肌血生热心脉狂跳不已，匆匆转身避开虔士元的目光，迎窗而立似望非望远处风景。</p>
接着又轻声说：“直到昨日汗湿衣襟，我换下衣服时，才发现此药尚在，因为怕打乱你疗伤次序，所以未敢服用。”</p>
“我并不知你身上藏有此药，以士元之能当真取一枚药丸，还须亲手进退么？何况我采集来的药材，不用也是浪费，昆仑派的这种保命东西，暂且还是留在你身边益处多多，你就安心等待便是，再有一个月，也就大功告成。”</p>
虔士元说完神情愉悦自信，随手倒了一碗果酱送来，至柔欣然接过说：</p>
“我又不是大xiǎo jiě，身子已好多手脚无碍，以后……你不用这么伺候我，免得宠坏我，对你可没好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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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士元倒是丝毫没有察觉、至柔瞬间的诸多思想和异样，似乎想起什么语调一转，平静地说道：“你病体未愈，由我照料甚为必要，至于到底有没有好处，谁也说不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现在只是想尽快知道，你对这幅画有什么高见！”</p>
说着，虔士元转头望着墙上悬挂的《送天涯之子》图，心情又回到当初的梦幻之中，似乎那幅画装载着、他一生的渴望和索求。</p>
“原来你救我是假，却是另有阴谋，倒茶喂药，也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大胆虔士元！你从实招来，那日洛阳城东窄路上横行霸道，可是别有用心？”至柔见虔士元沉迷画境神色凝重，便学着大堂上审案之状戏耍他一下。</p>
“柔儿，我在洛阳城外挡你确是故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虔士元并未转身，只是目视画卷淡淡地絮叨。</p>
这倒让鲜至柔倍感诧异，她倒从未细想过这件事，只是无意提起作一番引逗惊扰，而虔士元的答复，却令其讶然竟尔一时语塞。</p>
虔士元并未等她回答，便接着说开：“一切皆源于此画，四年前，也就是师父离开两年后，我在这孤岛上寂寞难捱，虽然很多事是依照师父交待的去做，然修行远非如此简单。有一天，我将江湖上一个借我师之名，行那所谓‘武林一诺’的心狠狡诈之徒茂岸然擒拿并囚拘，归岛后快意大醉，乘兴抚琴于月下，直到深夜倾听潮水入梦。迷迷糊糊之中，忽有伊人踏浪而歌，其声清脆细腻圆润悠扬，似遥不可及却萦绕在耳，音律随潮声舒卷奔涌起伏跌宕，酣畅处风平浪静月满乾坤，忧悒处潮涌水阁一泻千里。此情此景，令我积压数年的迷茫一扫而空，激切间一翻身触动琴弦，把我从梦中惊醒，可是那人那声已不在，唯有潮声如梦在耳。我被那美妙之曲感染，知道是缘份点化，不可重复须及时保存，以免时日迁延、错漏模糊而致终生遗憾，于是我径入书房取来纸笔，迅速将那画境意韵据实描摹。虽然梦中之人凌波飞舞、婀娜渐远未见真实容颜，但其背影迤逦幻灭、飘渺来去却令人难以忘怀。其后，我又多次凭记忆将那歌声之旋律，点点滴滴加以串联并汇录成谱，取名《潮涌烟水阁》并置之于琴室，闲暇之余，每有追思适时而演。”</p>
这时，虔士元语调渐高略呈惊喜：“后来我在京城偶然看见你，虽说你的背影在街市只是惊鸿一瞥，却与那梦中的凌波仙子何其相似，因我有事在身未能逗留寻访，谁料更巧的是，在小关窄道上又遇见你，这一次终于令我难以镇定，所以才有你说的‘横行霸道’，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嵩山脚下第三次遇见你，你一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知是天意还是心有灵犀。我万没想到的是，你为了救那些僧俗之众不顾个人安危，而我本就是为这恶贼才去少林寺的，这魔头shā rén太过无人能治，我一再警告，他却置若罔闻不以为然，士元焉能熟视无睹放任纵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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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此贼中途竟败于你手，所谓……乐极生悲，你突受重创……实是出我意料之外，更令我……心痛不已，后悔三生……若是之前，我再霸道……一点点，或许你……就错过时机，若是我真的……回天无术，则士元今世……当无颜面……再去修行……”虔士元说到此处，语不成串几近哽咽。</p>
至柔万没想到此中居然、隐含如此曲折的机缘巧合，怪不得自己一直总觉得，画中某处似曾相识，只是从不敢往自己身上推想。如今亲耳聆听虔士元悲语，更是感动得浑身震颤、惊慌失措，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p>
尤其是到后来，心底不住的重复自问：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p>
良久，至柔方才有些清醒，依旧有些忐忑不安，轻道：“元哥！我只怕……不是你梦中的……凌波仙子……”</p>
“那……并不重要，柔儿，那只是一个暗示而已，而且这一切果然是真的！她来了……也许一切还会如我诗中所写。”</p>
至柔知道他所说的“她”是指谁，也知道不多日自己痊愈，便会离开长乐岛归山，见虔士元为此感伤徘徊，就岔开思路提醒道：“元哥，可否将你那琴谱取来让柔儿一览。”</p>
“好！你且随我到琴室一观……”虔士元不经意间将感情的闸门打开，自觉失态经柔儿提醒立时收住，转身微微一笑先前引路，示意至柔随同自己一道，来到烟水阁上层的琴室。</p>
虔士元推开门扉，至柔发现室内竟然一尘不染颇为惊讶，转首就见焦尾琴上摆放一本书，题名正是《潮涌烟水阁》，至柔拾卷打开逐一细阅琴谱，偶尔凝神若有所思，虔士元则悄无声息，在一旁席垫而坐。</p>
这时琴声缓缓溢出，原来是士元信手弹奏，苍茫处行云流水；跌宕处若隐若现；激扬处万马奔腾；轻薄处难以承受；音律变化多端、节奏累积渐放。回旋时心旌摇曳；呼啸时触手可及；冲涌时雷霆万钧；细腻时弹指即破；妙处难以用语言文字描述，若非知道原委，谁会相信这是梦幻中的伊人所歌，真是仙子绝唱、渗透魂魄。</p>
“明月来去，潮水飞流，斯人如梦，蓬莱仙游。元哥！此曲意境五彩缤纷难以细辨，音律承转多有意外之处，绝非常人一展歌喉、就能十全十美呈现，若以画境画意观之，柔儿吹毛求疵，以为有两处似白璧微瑕，譬如……”</p>
至柔待乐曲稍停一边说，一边手指琴谱中某页面的音线，继续向虔士元解释：“此处衔接虽然圆润，但与画意不符，画境中浪潮穿涌实为跳脱，柔儿以为当是宫音！”</p>
然后又翻开两页纸，指着其中的某一段复音说道：“元哥你看！此处正是明月归来，若是降低一阶符调或能别有境界，无论乐调是羽或是徵，指音成色皆有改观。”</p>
“你这般剖析果然与众不同，貌似奇谈怪论，不过好像是真正暗合神来之处，嗯……容我抚琴重来，你且再听一听……”虔士元觉得至柔说得的确有些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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