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麟原本以为那些江湖庸医可能是误诊了，老师的病或许就是普通的肠胃病，只要医术高明是太医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就能慢慢康复的。现在听太医们的诊断，老师估计是真的得了肠癌。肠癌在二十一世纪可能还有些办法治疗，但在当下，那就是绝症。</p>
杨麟此时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虽然在他接受的所有教育中，生老病死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时，你才会发现，除了被迫接受，你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他想哭，又想喊，还想发脾气，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p>
“再兴，不必如此，天道轮回，是谁也逃不开的生命法则。”李恪非看着杨麟红红的眼睛，想自己也没白走这一世，不仅有个漂亮多才的女儿，还能有个这么出色的学生。</p>
“老师，学生无能，学生无能啊。”杨麟真诚希望天上的神明，放过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他真的是一个好人。</p>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连你都说自己无能，那不就是想说为师没有真才实学？”</p>
“老师，学生哪有那样的意思，学生只是想为您做点什么。要不，学生为你画一幅画吧。”杨麟别的专长在此时对老师来说都是没用的，只能靠他几十年练就的手艺，给老师画幅遗像吧。</p>
“好，再兴书画奇绝，为师很是安慰。”</p>
“大济叔，大济叔……”刚刚让李大济去休息，他却不走，就站在廊下守着。</p>
“公子。”李大济应声而来。</p>
“通知门房去办两件事，一，叫人去我家让容儿把我画画的工具带过来；二，叫人去一趟李姐姐家，让她无论如何，回家一趟。”这时候要再不回来，恐怕要见最后一面都难了。</p>
“两位太医连夜为老夫看病，老夫万分感谢。老夫自知已无回天之力，现已时至平旦，老夫这就安排两位到客房休息去吧。”李老师说得对，人家从戌时就来了，现在刻漏上的刻度都快到寅时了，史堪还好点，那杨介都快六十了，身体也有点吃不消。</p>
“再兴，带两位太医去客房歇息吧。”</p>
“李大人不必客气，我二人曾听闻杨公子有一套极为罕见的绘画方法，画出的事物活灵活现，十分逼真，今日既然有幸能够现场观摩，还请李大人不要驱赶我等。”杨介虽然疲惫，但是想到李老师可能随时都会离去，内心对无法治愈老师的疫病感到十分愧疚，所以坚持要留下来。当然，是不是真的想看杨麟画画，那就不知道了。</p>
“史某也很想看看李大人高徒绘画的独到之处。”这个史堪说话向来直接，不知道的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粗放的武夫，而不是医生。</p>
当李大济派人到杨家去叫容儿时，容儿正在屋里等着杨麟。这些年，她一直住在杨麟卧房的旁边，从来都是杨麟睡了她才去睡。今天杨麟刚刚从边关回来，又半夜都没回去，她又那里能睡得下呢。等家里门房把来人的话传到容儿耳中时，她毫不犹豫的收拾起杨麟平日画画的那一套工具，隔壁师师听到动静，就跟着一起随那人到了李府。</p>
“少爷，东西容儿都带来了。”容儿一进来就把杨麟平时画画用的工具摆弄起来，。</p>
“这？杨公子，这些就是你平日画画的工具？”史堪看着那一堆排笔、铅条、炭块，还有杨麟自制的油画颜料等绘画工具，有些不解，这些东西世上确实没几个人见过。</p>
“史太医，请耐心等待。”说着杨麟贴好纸张，摆好位置，又多弄了几盏灯烛，调好光线，接过容儿摆好的色盘就开始作起画来。</p>
“史太医有所不知，我家少爷绘画的技法非常全面，既能用毛笔作国画，也能用排笔画油画，还能用炭笔素描，还可用斧凿刀铲做雕塑，总之什么东西在我家少爷手上都可以用来画画。”容儿说着话是满眼崇拜的小星星，师师也在一旁使劲的点头，杨麟见她们如此夸赞自己，心里十分受用。</p>
另一边，李大济怕去叫李清照的人误事，亲自急急忙忙的赶到赵府，叫了半天门终于叫起了值夜的门房。李大济表明来意后，门房打着哈欠说去通传，可是一等再等，也不见门房出来，李大济哪敢硬闯赵家大门，只能在外面焦急万分的踱着步子。</p>
原来，门房到后院通知值夜的家丁，家丁又到赵明诚院子外面找到侍候的侍婢。大半夜后院非常安静，说话声音即使再小，也显得分贝很高。赵明诚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就大声呵斥，这可倒好，连侍婢也不敢去敲门禀报情况了，只在外面告罪后就下去了。</p>
等了半个时辰，门房才从府门里出来，当李大济问赵夫人（李清照）是时候，门房阴阳怪气的嘟囔少主跟少夫人睡熟了，不敢打扰，叫他要请自己去请。李大济哪里能够进得去，只能跺了跺脚，又回李府去了。</p>
李大济回来时，杨麟正在专心作画，他不敢进来打扰，就在廊下一直等着，到破晓过后，绘画完毕，他才敢进来报告。</p>
“公子，小人去了赵府，可是赵府的人说，说娘子睡熟了，叫不起来。所以，没能请回娘子。”李大济双目充血，泪痕未干，疲累之余，也伤心不已。</p>
“不碍事，再兴啊，把画拿给为师看看，为师也看看自已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李老师坐靠在床榻前，声音非常平静。</p>
这时，一直站在背后观摩杨麟作画的太医，主动上前合力把画板移到李恪非面前。</p>
“李大人，您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您看这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充满‘呼之欲出’的感觉。”杨介激动的夸赞道。</p>
“不错，杨公子这技法独特，手段高超，作出的画作神形兼备，无出其右。”史堪是个很高傲的人，这么高的评价真的非常罕见。</p>
“哈哈，说来惭愧，老夫为再兴之师，此等技法却非老夫所授，乃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假以时日，他必定可以开宗立派，将这种技法发扬光大。老夫今生能有如此弟子，真是不枉此生也。”看着杨麟给自己画的半身肖像，李恪非面目红润，激动的声音也有了些力气，感觉精神异常。</p>
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临行前的回光返照。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约一刻钟，中间老师还叫家仆给他倒了一杯酒，安静的看着杨麟的画作缓缓饮下。</p>
“清儿。”老师这时突然叫了一声李姐姐的名字，然后神色慢慢变得暗淡下来。杨麟快速跪到李恪非床前，握起他的右手，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的盯着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p>
“再兴，再兴……”老师看着杨麟，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他的手背上，好像有话要说，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叫着他的名字。杨麟用力的点点头，老师的那只手正在慢慢松开，最后全身无力的靠在了杨麟的臂弯里。看着自己的老师在怀里沉沉睡去，杨麟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在肩头。</p>
“老师……”杨麟轻声呼唤着，他知道老师就这么走了，就这样安静的去了。或许带着些遗憾，或许带着些希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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