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这话问得很威严,很有一府之尊的气度。
王弗恭恭敬敬地答道:
“回禀府尊,大周律,高阶武者无须跪拜。鄙人王弗。”
这是大周皇族给予高武的优容,他们明白,一个常常跪拜的高武终究只会止步于高武,没有胆识也没有气度窥探大宗师的境界。
为此,满朝文人大哗,于哲宗十七年夏承平门论大礼仪,当秋,百名应试学子联名上书,恳请哲宗收回成命。
但终究抵挡不住先皇的意志。
于是,武门一吐开国百年的恶气,而文人们则变本加厉地在朝堂之中排挤武将。至当朝,文武虽不说势同水火,却终究不睦。
崔闲之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依旧沉着,冷冷地问道:
“今日白天集庆坊大街上发生骇人听闻之伤人害命之事,你可知?”
王弗没有打马虎眼,干干脆脆地答道:
“禀府尊,王弗知道。王弗便是其中的苦主。无缘无故被五人围攻偷袭,经一番险死还生才堪堪脱得大难,如今亦心潮难平,望府尊大人作主,捉拿贼人归案。”
崔闲之依旧不动声色,这副巧舌如簧他见得多了,显然王弗还修炼得不到家。
比如说,语气太过平淡,悲愤之情未有表达。脸色太过无谓,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险死还生的惊恐。
“据本官所知,那五个围攻你的壮汉可口口声声说你害人全家,对此,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王弗笑了笑,不屑地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世上多得是莫名之人,为了莫名的缘由,便能抛掉性命也要污人清白。据王弗观察,那五人便很形似,府尊万不可相信他们地疯言才是。”
这话不仅讽刺了那五个卖命的贼子,更暗刺王苗,竟会出些下三滥的手段。实在不堪入目,不登大雅之堂。
崔闲之听得很畅快,他也是如此想的。
煌煌大周,律法严明。偏偏有蛀虫要钻空子。钻出了就扭曲。扭曲不了干脆视而不见,更甚者光明正大地违背律法。
这些事他见过很多,也曾努力改变过。确实在某些时候起到了许多可喜的变化,但更多的时候却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他不敢想象,这还是在士大夫的大周,要是在世家地汉魏晋隋唐,将会多么的黑暗。怪不得史家曾言脏唐臭汉。
很不容易得从府尊脸上看到一丝笑意,连王弗都忍不住欣喜起来。如同看见一块玄冰终于有融化的迹象。
虽然,融不融化,对他而言区别不大。
但,谁愿意老是对着一张pū kè脸说话?
而崔闲之却并没有王弗预料中的松口,反而更加严厉地问道:
“有人当场自杀,也是为了污你?”
王弗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语气轻快地道:
“王弗刚刚说了,总有人以莫名的理由莫名地就抛掉了自己的性命。前三人是假我之手,那人不过是自己动刀子罢了。区别仅仅只是手段,实质并无明显分别。哦……”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王弗定定地盯着崔闲之的眼睛问道:
“还有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呢?府尊可抓到了?”
崔闲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却并不说话。
王弗看懂了,却不明白他为何要给自己暗示,其实本没有必要,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莫非是看在了曹家的面子上?王弗有些疑惑得想到。
崔闲之自然不会顾虑一个区区的侍郎,他连静善王都当庭驳斥过,一个工部侍郎还不放在他的眼里。他只是觉得自己要舒服一点儿,因此,王太傅家的就要稍稍难受一点儿。而王太傅家的稍稍难受了一点儿,王弗便又舒服了一点儿。所以,看起来崔闲之竟与王弗走到了同一阵线。
“那人太过狡猾,迟捕头追踪至混元巷,竟失去了他的踪迹。”
混元巷是罗经观的所在地,而罗经观则是太傅府的家观。
这无疑是在告诉王弗,你的仇人再太傅府里,本官束手无策。
虽则早有所料,但,再来一个更直接地证据不是更好?
下一次自己报复的时候也可以更加理直气壮了。
当晚的庭审仅仅只持续到了此刻,王弗便被获准回了曹家。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府尊意味深长地道:
“勿要离开曹家,不然,很可能连累曹折湍。”
曹折湍就是曹侍郎,就是曹筱筱的父亲。
看来,对方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啊!
只是,计将安出?
王弗暂时想不出来,索性不再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好怕的。
王弗走了以后,崔闲之难得的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走进了后堂,完全不顾脸色铁青的王苗家的管事,径直回了书房。
今晚,他要饮酒三盅,以为贺。
计谋很快便摆在了王弗的面前。
林榭阁的集思承被人赎了,欢欢喜喜地上了轿子,径直抬去了香授苑,惹得一众所谓的姐妹艳羡不已,捶胸顿足,波涛汹涌。
香授苑,不是一个妓院,是王苗在府外的别业,据闻金屋藏了很多娇,集思承过去了,虽比待在林榭阁好上许多,却也未必就会多么欣喜。
更何况,这压根就是一计。
曹筱筱坐在王弗的身边,没有倚没有靠,更没有黏在王弗身上。分在的端庄。
“集思承漂不漂亮?”
这是曹筱筱关注的第一个问题。
王弗决然得摇头,根本不给自己考虑的空隙。
别说集思承确实算不上多么貌美,就算真是倾国倾城,也没有在另一个女rén miàn前夸她的道理。
这点,王弗是深知的。
对王弗的不假思索,曹筱筱表示满意。紧接着便抛出第二个问题:
“你喜不喜欢她?”
依旧是毫不犹豫,摇头得迅速。
曹筱筱这次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道:
“你可不许骗我!”
王弗果断地点头,说:
“肯定不骗你,天地为证。”
“唔……那行了,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说完,便施施然离开房间,去找秋水玩耍去了。
话说,自从王弗教会了两女打麻将,这两人便每天都忍不住磋上几盘。王弗很担心会不会将她们美好岁月给蹉跎了。
按理说,王弗不应该再管集思承的事。一个已经没用的陌生女人,自己凭什么管她的死活。
但,这又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那女人确实是因为自己才堕入险境的。
虽然在林榭阁那地方也未免会过得舒服就是。
但,只要不自己寻死,总还能留一条性命的。
而在香授苑,可就不一定了。
如果是王弗自己,在敌人迟迟不挪窝的时候,送上一些断指应该是不错的主意。
王弗不愿意看到断指的集思承,这会让他有罪恶感。
他讨厌罪恶感,他想要做个心念通透的人。
于是,他出去了。
大周律,嫌犯若为高武,可免牢狱,于自家居所待磡。待查明实证,再按一般律法定夺。若于勘察未明之前私自出家,以逃犯论。
而现在,王弗光荣地成为了一名逃犯。
王弗的行踪隐秘,王苗安插在曹家的探子也是直到第二天天明才知晓。
而当天晚上,王弗已经站在了香授苑的门口。
听到里面丝竹阵阵,轻歌妙舞,王弗撇了撇嘴,迈步走了进去。
房内无王苗。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当一个人开始使用权谋时,便代表那人害怕了。
既然害怕,当然不敢出现在王弗面前。
几个穿着丝质半透明衣衫的女子,惊诧地看着提着宝剑走进来的王弗,吓得大声尖叫。
王弗一手一个砍晕了。
望着倒在地上的莺莺燕燕,不由咂吧了一下嘴,轻轻地抱起几女,放在了一旁的罗床上。
虽是夏夜,晚上依旧寒重。
这年代医学又不发达,女子体质也弱,还是不要睡在地上的好。
待王弗转过身,一个浑身盔甲的人便站在了他的面前。
煞气很重,是个shā rén不眨眼的家伙。
“我打算尽最后一份努力劝说阁下,只要归附于太傅,今日之事便罢。这几女子也可全部送个货阁下,以为压惊之礼。”
王弗摇了摇头,道:
“我没有惊,所以用不上压惊礼。更何况,曹筱筱那娘儿们能让我抱着几女回曹家?门儿都没有。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那……就得罪了。”
盔甲男与王弗只在伯仲之间,因此,打得就分在激烈精彩。
躲在暗处观赏的两个老头儿,看得津津有味。
“王爷,这王弗本事不错啊!”
“如何能错的了?”穿着杏黄衣衫的男子笑着说道,“能入我府,把铖儿劫走,可不是泛泛之辈就能办到的。”
“老夫只是好奇,既然……”
“既然知道是他害了武铖,为何不直接抓了他杀了?”
杏黄衣衫的男子终于落下了一子,却是个闲棋,看不出来具体的作用。
而另一边与他对弈的老者却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静善王有大谋啊!”
被称为静善王的男子哈哈大笑,道:
“我也不年轻了,如今都近知天命的岁数了,按理说不该图谋那个位置。但是,我就是不忿啊!父皇当初为何会将那个位置给了老三,我苦思冥想不得结果。”
“先皇有诏,谁又能如何呢?”
“唉……”静善王缓缓闭上了眼睛,幽幽地道,“我想试一试,毕竟,已经忍了二十多年了。”
对面的老者不再言语,继续专心致志地下起棋来。连不远处的战局也不再关心了。
而此刻,王弗正与盔甲男斗得酣。
刀来剑往,好不热闹。
房间早已经被破坏得四处漏风,所以,在屋内的几女也已经只剩下一个活口了。
他们谁也没有刻意杀害她们,谁也没有刻意保护他们。正如大象走过,不会在意脚下是否有蝼蚁。
更何况此刻正是两头大象对垒的关键时刻。
决容不得半点不必要的举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王弗与盔甲男虽未达千年以来只有寥寥数人抵达的圣人境,却也是世间绝顶的高手,余者自难在他们心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