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次离开灵武后,这些天里宫中亦发生了许多事。
在那个寂静的夜里,年迈的内侍带她去了御书房,七年了,她终于见到了她的父皇。
病重的帝王告诉她如今的局势,几位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为了保护东宫,他要为太子培养血卫。
她答应了。
从那日起,冷宫便多出了许多侍卫,亦有师父教她习武。
她的师父极为严厉,她每次出错,他便拿木杖责罚她。几天下来,她身上青紫不堪,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那日子当真艰难,而她唯一的念想便是灵武能来看她。她自小在冷宫长大,认识的人只有灵武一个,他是她难过时唯一的寄托。
可是不知为什么,灵武很久没有再来冷宫。她每日站在宫前等他,等了一日,等了两日,等了一个月,等了两个月,还是没能等到他。
直到今日,她终于知晓为何。
是战争!
就这样过了三年,华容通过选拔,成了东宫血卫。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他终结着!一天又一天,她的时日就在暗无天日的shā shǒu生活中度过。甚至,她会认为,自己终有一天想被自己所杀的那些人一样,被杀掉!
直到那一天,在刺杀一位亲王时,她受到了不可以挽回的伤势。尽管不是太重,但深知东宫血卫规矩的她,明白只要自己一旦回去,被认为救回的价值过大时,血卫自己会清理门户,不管你是不是公主!
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仿佛开了挂一般,被人生生救活了!
那晚,六岁的少年,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眉清目秀,虽然脸上带着微微的倦意,但也难掩其光华。
看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醉眼蒙眬中,他低喃道:“xiǎo jiě姐,你终于醒了。你这一昏迷便是三天,脾气可真大。”
他说完便去拉华容的手,华容的脸腾地便红了,手上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轻颤。
时间悠悠过了一年,她的伤在他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而他,在距离她被救下的那一天过去了整整一年时,自己一个人酗了酒。
她安静地坐在了湛瑜的身边,看着他一杯一杯的饮下了酒。
湛瑜又喝了一杯酒,道:“你说,她为什么会拒绝我,甚至都不愿见我,躲得远远的。我那样喜欢她,喜欢了好多年。”
说完,湛瑜便愣在了那里。
他的话语那样悲伤,华容也难过得厉害。
华容亦愣住了,一年多的相处,让他们之间有了莫名的情绪。那些想了许久也未想明白的感情,却在今日被一语道出。
原来,是喜欢。
对不起了,大叔,我不能再做您的儿媳了,我们的约定破碎了,我喜欢上了别人!
她看着湛瑜清俊的眉目,缓缓摘掉脸上的面纱,然后在湛瑜呆滞的视线中缓缓吻上了那张单薄的唇。
面纱下的容貌虽无令人作呕的脓包,但依旧有许多红点,算不上好看。
她将满心的爱和虔诚全都放在这个吻中,可少年是什么反应呢?只见他许久之后才清醒过来,而后猛地推开她,像碰到脏东西般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唇。
她毫无防备之下,跌倒在地。
“丑八怪!谁准许你亲我的!谁稀罕你一个丑八怪喜欢我!滚!快滚!”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走了。
华容坐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心里撕心裂肺般地疼,就算是以前在血卫营里受了多重的伤,她也未像现在这般难过。
她的喜欢,她一生中最干净、最纯粹的东西,在她喜欢的人眼里,肮脏不堪。
华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湛瑜的。
她从小在冷宫长大,没有母妃,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嬷嬷。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孤儿,后来她长大了,便渐渐知道,她是天启的九公主。可她不明白,她明明有哥哥姐姐,她明明有父亲,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生活,却将她一人丢在冷宫之中。
她曾见过她的哥哥在御花园中带着她的七姐云嘉玩耍,她好想告诉他们,她也是他们的mèi mèi,她好想唤他们一声哥哥,可是她不能。
她也想像云嘉一样穿着漂亮的衣裙在父皇和母妃的膝下撒娇,她明明有着和云嘉一样的身份,却活得比奴婢还卑微。
七岁那年,她的父皇终于召见她。她那样开心,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可是他的父皇对她说什么呢,他说,他有许多女儿,不需要再多一个女儿,他需要的是一个shā rén工具,一个血卫。
因为她容貌丑陋,所以一出生便被她的父皇嫌恶,更被所有人遗忘。待到他想让她保护自己疼爱的儿子时,这才想起她。
谁都不会想到天启的公主居然会是血卫,而在所有的公主中,她是最好的人选。他有那么多女儿,她死了,他不会难过,她活着,他就好好利用。
这样残忍,可她还是答应了。谁都不会知道冷宫的日子多么孤独,谁都不会知道一日一日数日子的生活多么难熬,她想到父亲的重视和疼爱,她想能够光明正大地唤那些皇子公主们一声“哥哥姐姐”,然后告诉他们:“我也是父皇的女儿,排行第九,我叫华容。”
她这样贪心,所以只能用疼痛和血泪来换。
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灵武这位有趣的大叔。
但是,他们现在是敌人!
而这时,那个眉目清俊的少年闯入她孤独的世界,然后,她再也不想放他离开。
她故意借教他吹笛是故意欺负他,他以为是他做不好,便是日加的乖巧,可是只有她知道,她有多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她有多期望他因为她而有一些小情绪。
他不是她唯一认识的人,却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她总觉得,即便他不喜欢她,但这一年里,他也是有些在乎她的。可是直到今日,直到他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她才知道,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跳梁小丑,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湛瑜回到房间后许久,心还是静不下来。在他眼中,华容就是他一起厮混的老师,谁能接受被自己的老师强吻,还是一个很丑的老师。
之后的日子,更是让湛瑜不胜其烦。
他去找明汐,华容在他身后看着他;他和朋友去喝酒,华容还在身后跟着他。
一连跟了几日,他终是怒了,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到这样缠着我。”
华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问:“那你喜欢锦歌什么?喜欢到她消失了一年了还想着她。”
一句话便让他愣住。
是了,他喜欢锦歌什么呢?
他想了许久,仍是想不出dá àn,末了,只是随意道:“大抵她会给我做好吃的清桂糕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华容竟记在了心上。
虽然百般不愿,但华容还是去找了湛蓝。
她算不上聪慧,但却是第一次这样认真。每一个步骤都满含她的期盼,期盼她学会清桂糕的做法后,她喜欢的少年,也会有一点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五月的时候,晋阳城里的梨花开了一树。
夜幕里远远地挂了一轮圆月,银白的月华铺了一地。
华容穿着一袭橘色的绣裙,又在眉间点了红色的花钿,早早地等在湛瑜归来的路上。
那个地方极好,是一片梨树林,花满枝头,宛若落雪。
她就在一树一树的梨花中等待,银白的月光,白色的花,橘粉的衣,散落腰间的长发。有风拂起衣袂,眼波流转,荡荡青丝。美得不可方物。
她知晓他即将到来后,一碟精心调制的清桂糕送到了他的面前。
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她落入一个怀抱。
那人从身前轻轻抱住了她,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让她轻易地认出了来人,她激动得想要落泪。
就在她以为自己赌赢的时候,那人突然低声唤道:“锦歌姐。”
声音低沉缠绵。
她的心瞬间变得冰凉,甩开他的手,她转过身来,揭开面纱:“看清我是谁。”
白皙的脸上布满红点,只一眼,怒火便染红了湛瑜的眼睛。
他伸手攥住华容的胳膊,恨恨道:“谁准许你穿锦歌姐的衣服?谁准许你做锦歌姐的清桂糕的?面貌丑陋,就算你穿再好看的衣服,仍是丑八怪一个!”
说完,便甩袖离开。
手中的面纱落在地上,华容站在那里,有些想笑,泪却落了下来。
竟然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不准别人再穿橘粉色的衣服,不准别人再做清桂糕。穿了,做了,都是对她的侮辱。
他完全忘了,这衣服。是他从锦歌那里拿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