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太难过，这是他的选择。”
苏婉馨环抱双臂，侧脸在灯光映照下宛如舞台上的diàn yǐng明星。她手上端着一杯飘散热气的咖啡，目光却盯着玻璃另一边白色房间中的那个人。
米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她甚至不愿用目光去观察玻璃另一边陷入精神异常的那个人的状态。内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他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你！”
观察室内几度陷入无声的沉默，米芹终于在内心的挣扎里稍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抬起头来望向苏婉馨，开口说道：“既然廉烽博士用刺激治疗的方法让我回归正常，那么……”她的话被苏婉馨摇手打断。
“这不可能！廉烽违反公司的规定强制开启三人同步想象连接，这已经足够他失去医师的资格。如今在没有任何上层允许的前提条件之下，任何私人行为都会受到严重处罚，你这样做不但要承担极大风险，还会连累廉烽也罪加一等。”
“就算是严重处罚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让廉烽博士恢复正常，哪怕让我再次陷入神经异常也无所谓。”米芹歇斯底里地说出这番话来，她已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为她爱的人牺牲所有。
苏婉馨顿时感觉自己内心柔软的部分被这个女孩触动了，她瞬间清楚了一件事，在米芹心里，同样也有属于廉烽的一部分。最完美的爱情并非为对方付出了多少，而在于彼此的心中是否为对方留有一席之地，自己显然在这一点上输给了米芹。
“请你保持理智米芹。廉烽博士为了救你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他是对brains机体最熟悉的人，尚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你又能有多少把握成功呢？”
米芹低头不语，她明白苏婉馨所说的，可内心对廉烽的愧疚一直缭绕心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平息。此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异常混乱，因为廉烽的事故，cure公司的高层改换了新的主治医师沈轩，同样是一位对人类脑思维想象学很有研究的专家。
沈轩现年三十五岁，是个身材干瘦，脑后扎小辫，看上去流里流气的男人。他给米芹的第一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差，但却总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和力，让人有一见如故的错觉。
“哦，你是从人类脑部思维研究学院毕业的？真是好巧，我十几年前也在那里念书，说起来还是你的老前辈呢。”沈轩谈笑风生的态度与米芹形成鲜明对比，见米芹态度淡漠，他立刻又转变话题，“你知道双子星吗？”
米芹转过面来望着沈轩，目光中毫无神采，却还是勉强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沈轩又立刻解释道：“请你不要误会，我提到的双子星并非双子座，也不是某漂浮在宇宙中的星尘，而是体育运动中的用语，一般是用来指球类运动，同一支队伍里面有两位能力出众的球员，两人配合默契缺一不可，这样的两名球员就被称为‘双子星’。”
米芹听着这些毫无意义的言论，默默迈着脚步朝前走。
“你对双子这个词语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虽然十二星座里面也有双子座，但双子的定义不被局限其中，它是更抽象更不可思议的一种现象。你知道当一个人的内心存在两种或多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时，这个人就有可能是一位人格分裂患者。奇妙的是，这些隐藏在同一层皮囊下的性格各自独立，当一种人格出现的时候，其他的人格就会很有默契地退场，哪一种人格更适合当时的环境，就启用哪一种人格作为主要人格存在。这从某种层面上看更像是适者生存的心理学模式。”
米芹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她还从未在cure公司遇到过这样喋喋不休的医师。“抱歉，沈轩医师，您说的这些我从未接触过，理解上或许会有些困难。我想还是以后需要的时候再向您请教吧。”她把话说的尽量委婉。
沈轩皱眉道：“这样啊，我还以为……看来你对我们即将接触的病患一无所知啊。”
米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病患的资料苏婉馨之前给过她，但因为连日以来心思都放在廉烽身上，她也无心再去做实验前的充分准备。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病室门前，金属大门上印有红色的编号r-003。
“您好，编号f-7643将为您fú wù。”
门开后，医师人工智能向两人打招呼。沈轩玩笑似得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夸奖道：“好有礼貌的人工智能啊。”
f-7643立刻答道：“谢谢您的称赞，我会继续努力。”
沈轩笑道：“看来你不光是个有礼貌的人工智能，还是个很守规矩的人工智能呢。”说完，便笑着走到brains机体前操作起来。
米芹在f-7643的帮助下躺入人形床中，玻璃护罩缓缓降落，将内外完全隔绝。催眠气体开始注入，她的意识逐渐沉入无声的黑暗中。
一位少年坐在宽大的镜子前，凝视着镜中映照出的自己。他的目光很真挚，就像在面对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般。镜子里的少年同样以真挚的目光回望，俊美的面庞绽放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房间的主色调是白色，洁白的墙壁、床单、挂钟、桌椅，其中连一丝杂色都没有，而在镜子的另一边，倒映出的房间却是纯黑的色调。两个房间的摆设虽然完全一模一样，可气氛绝对称得上是截然不同。
少年亦如对待知己般用深情的目光注视镜中的自己，镜子里面的少年似乎也无需表示什么，只从眼神中便可达成交流的目的。
“你是谁？”终于，少年开口问道。
“我是我。”镜子里面的少年心平如水地回答。
“别开玩笑了，你只不过是镜子里面倒映出的影子。”
“真的好奇怪，你又没身处在我的世界，怎么就如此确定你不是我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影子呢？”
“你说这些也没用，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影子，却还要在嘴上逞强。”
“呵呵，你这话大可不必说给我听，这里也没有旁人在，任凭你这个影子如何能言善辩，也改变不了我才是真身的事实。”
此刻坐在镜子前的少年才转过头来，望向那铺着洁白床单的床榻，米芹就躺在上面，正用诧异的目光与他对望。
r-003是少年的编号，但镜子里的那位又该怎么称呼呢？米芹顿时陷入迷茫之中。
沈轩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脑中响起：“就把他们当成是少年a和少年b吧，因为他们是双子嘛。”
米芹应道：“只是镜子里的倒影吧？干嘛说得跟真人一样。”
“哦？刚才他们的对话你也有听到吧？不觉得很有趣吗？现实和镜世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只有小孩子才会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哦！是吗？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就试试说服镜子另一边的少年b吧。如果你能让r-003双子的另一半彻底消失，或许他就能立刻回归现实，变成一个真正的正常人。”
少年a转回头去，目光重新落在镜子中的少年b面上，“看来不让你见到决定性的证据，你是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是影子的事实。”说着，便朝米芹招手道：“姐姐，你能到这边来一下吗？”
“什么事？”米芹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应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让你和这家伙说明一下哪一边才是现实。”说话间少年a伸手指着镜子里的少年b，露出义正言辞的模样。
少年b冷笑道：“看来我也有必要让你见识一下决定性的证据。”说着竟也朝一旁的黑色床榻上招手，并把之前少年a对米芹说的话完全复述了一遍。
两个衣着装扮完全相同的米芹分别立在镜子两边。
“你好。”
“你好。”
米芹伸手朝镜子里的少年b打招呼，镜子里的米芹同样也伸手向这里的少年a打招呼，只有镜子内外的少年a和少年b不同，除此之外，倒映在镜中的任何事物都hé píng常无异。
少年b说道：“看吧，你根本什么都证明不了。”
少年a恼羞成怒，对镜子里洋洋得意的少年b吼道：“你等着，我一定找出证据给你看。”
“那好啊，如果你证明不出，就说明你才是影子，我也不用费力再去证明什么了。”
少年a伸手拉开面前桌子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指着第一张zhào piàn给少年b看，问道：“这个是什么人？”
相片上的人物是位三十岁的女性，留着一头棕色卷发，她坐在一张竹椅上，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种愚蠢的问题亏你也能问得出来。这当然是我的母亲啊。”少年b理所当然地答道。
少年a继续翻到第二页，指着一张zhào piàn问：“这位呢？”
相片上的人物是位花白胡子的老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手上拄着一根鹰头拐杖，正站在一栋白色楼房的门前。
“我的外公。”
少年a又继续翻阅相册，但其中没有一张的内容能够难倒少年b，最终他也只好沮丧地把相册重新收起。
“怎么样？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少年b扬起面庞，目光中充满自信。
这次反倒是少年a的气色低沉下来，沉默地盯着桌面。一旁的米芹见状，开口对镜子里的少年b问道：“那你有什么方法证明你就是真实的呢？”
“那你有什么方法证明你就是真实的呢？”镜子另一边的米芹也用同样的口气对少年a发问。
少年b冷哼一声，“我当然有啊。”说着话便伸手去拉开自己面前的抽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