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课的课时过得很快，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整个教室中的无面白衣人都停止了动作，如同发条转到了尽头的机械工艺品，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r-005迈步朝教室出口走去，米芹一边盯着手捧课本扮演教师的无面人，一边跟了上去。她从无面人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生气，在与其他病患相处时，无论他们在想象世界里创造出什么模样的人物，看上去都非常生动形象，就和现实存在的人类没什么差别。但在r-005的世界里，这种无面人却像是故意在扮演着玩偶般的角色，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
本应呈现校园走廊景象的门外，此刻却是酒店包房的模样。三位无面人围坐桌旁，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用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一位穿着黑白相间的职业装，正端着红酒瓶给前一位倒酒。还有一位穿艳红色的抹胸连衣裙。
职业装边倒酒边道：“老板您日理万机，公司上下的大事小情都要由您来督导指挥，看到您这么辛苦，作为属下我真是感动又钦佩。没有什么能表达我内心对您的敬意，请务必与我共饮一杯。”
白色西装哈哈大笑道：“我的个人能力确实突出，但没有你们这些部下来执行也是行不通的。”说着，他看向一旁的红色连衣裙，继续道：“况且，还有mì shūxiǎo jiě每日细心照料着，她也是功不可没啊！”
红色连衣裙发出矫揉造作的笑声，讨好似得应道：“瞧您这话说得，我哪有老板辛苦啊，只是做了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大事还得是老板当机立断。”
三人品尝着名贵的红酒，享用丰盛的美食，席间满是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之语。
“走吧。”r-005背着手朝包房的出口走去，她的声音中充满不屑，目光也冷得吓人。
米芹跟在后面缓步移动，身后那些强颜欢笑越发刺耳起来。
离开包房，进入了一间装饰华丽的办公室。墙壁上悬挂装裱起来的一幅字，写的是“豪气干云”。墙壁角落有个超大号的花盆，里面栽种着大叶万年青。黑色皮沙发上坐着两位无面人，都穿着黑色西装，唯一的一张办公桌后坐着另一位身穿方格马甲的无面人。
“交给你们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方格马甲开口询问。
“老大请放心，一切都非常顺利，只要我们龙帮出手，市内还没有任何的帮会敢说一个不字。”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很多事都是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发生的。”
方格马甲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五名身穿红色西装的无面人冲了进来，连一句都没说，便举起shǒu qiāng射击。屋内的三人猝不及防，混乱中身中数枪惨死当场。
米芹听到枪声惊恐万分，背过身躯缩在墙角处。r-005倒是非常冷静，似乎她也知道那些子弹不会击中自己才会显得如此淡定。
屋内的三人被射杀之后，五名红色西装无面人的动作也停止下来。它们全部如雕像般静止不动，就像播放到尽头的人偶剧，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走吧。”r-005绕过红西装们走出办公室，米芹急忙跟上。
出了办公室，两人来到一处宽大的空间。楼梯的扶手、宽大的平台、从棚顶垂钓下来的挂钩，到处充满金属的银灰色。空气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气味，是类似动物屎尿、血液，以及体味混合的味道。
两名身穿白色工作服，头戴白帽，身前挡着黑色围裙的无面人迎面走来。他们合力拉动身后的小板车，板车上面横躺着一只已经咽气的猪。
一人抓住猪的前蹄，一人在后面托住后蹄。两人的动作十分娴熟，将一整头猪平放在了金属平台上。
前面的无面人从衣兜里取出香烟，给后面的人递上一根，点燃后，两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闲聊起来。
“昨天的彩票你买了吗？”
“没有，我昨天和朋友出去喝酒，回家都下半夜了。怎么？你买了？”
“唉，别提了。就差一个号码，我就能中三百万。”
后面的无面人笑着取下手里的烟蒂，“三百万的大奖擦身而过的感觉不错吧？”
“去你的，感情这事不是发生在你身上。”
“哈哈，别这么沮丧嘛。”
前面的无面人高举双臂，心有不甘地说：“如果那三百万到了我的手上，房子、车子，还有漂亮的姑娘，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梦。”
“省省吧，那也就是你一时的幻想罢了，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后面的无面人从工具台下取出尖刀，然后在猪的脖颈处刺上一刀，同时将塑料桶摆放在金属平台下，一边揪着猪耳朵，一边让猪血流入其中。
前面的无面人不再说话，也从平台下取出工具，两人默默地处理起猪尸体来。
“走吧。”r-005迈上通往上层的金属阶梯。
二层是个装饰简陋的休息室，下面的一层其实是地下工作室。墙边的桌面上摆放五颜六色的暖水壶，头顶的天棚悬吊着两架风扇，老旧的沙发对立放置，墙上的蓝色时钟发出轻微的转动声。双开门的柜子坏掉了一边，露出里面散乱堆放的工作服。窗台上摆放着没有植物的花盆，那里面塞满了烟蒂。窗户的年份久远，表面已经发黄，而且还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看不到窗外的景象。
r-005站在休息室的门前，回头看向米芹问道：“走了这么多房间，你会不会觉得累了？这也怪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米芹慌忙摇头，“我没问题的，倒是您不要紧吧？”
“想象世界的好处有很多，在这里我不会感觉到劳累。毕竟不是在现实世界里，也不会生病，之前常犯的那些个老毛病也不会时常出来找麻烦。”r-005露出庆幸的神情，好像她十分享受在想象世界里的体验，那就像是沉迷在电子游戏世界里的孩子们，深深陷落在自我营造的幸福感之中。
米芹不确定自己的感受是否和r-005甚至其他使用过brains机体的人相同，但她也明白从中得来的那份惊喜，不论这些人是为什么目的而沉迷在想象世界中。这或许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自由，远离**痛苦的避难所，但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当一样事物可以被取代的时候，它的价值就会相对减少，甚至彻底消失掉。在现实世界中的痛苦，类如生老病死，对世事的不公，情感的背叛，这些在想象世界里都是可以被否定和任意更改的。当现实拥有的现象想象世界能够达成，现实不能够完成的事想象世界也能够实现的时候，现实世界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呢？想象世界是否能够成为“主流世界”呢？
人的躯壳就像是展览馆内厚重的玻璃，自认生存在现实世界，而其实不过是借用存在于空间内的容器，用所谓灵魂的视角来观察世界而已。平行时空、茫茫宇宙都是如此，可能我们并不属于这里，只是有机会来参观一下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吧。
休息室的门后是个宽大的书房，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书籍，每一本都用白色的书皮包裹。房间内光线昏暗，窗边挡着橘红色的窗帘，一位无面人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捧书本仔细阅读。它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裤，上面都是蓝色边框的小星星图案。
窗帘并没有完全遮蔽住，从缝隙中透出的阳光正好洒在她的面上。安静的氛围让人产生昏昏欲睡的念头，就连它翻动书页的声音听起来都那样刺耳。
r-005似乎没有急着离开的念头，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随后席地而坐，专注地阅读起来。
米芹不想开口打扰她，便走到书架前想看看都有些什么书。但当她驻足在书架前时，却发现白色书皮的封面都没有标注书名，只是空白的一片。她又随手翻开其中一本，发现每一页上面都没有任何文字，根本就是装订成册的白纸本。于是，又走到r-005身边坐下，举目张望她手里的那一本，竟发现也是空白的。
“你在看什么？”米芹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道。
r-005的视线依然停在空白的纸张上，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当然是在看书的内容啊。你也找一本看看吧，全当是稍作休息。”
“可是，这些书本里面并没有文字啊。这全部都是空白的。”
r-005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她，“那是因为你没有仔细去看，想象世界的文字调皮得很，可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纸页上。”说着，她伸手在米芹手中的书封面上轻轻一点，如侵泡在热水中的茶叶般，书皮封面的空白处逐渐浮现并舒展开一个“无”字。
“翻开看看吧。”r-005笑着说道。
米芹伸出手掌，轻轻翻开到第一页，可还是什么都没有，白纸一张。继续翻，一页、两页、三页，都是空白，依然什么内容也没有。她再次用诧异的目光望向r-005，对方却只沉迷于阅读中。当她再次把视线转移回书页上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那上面出现了一张“人脸”。
说是人脸，其实根本没有五官，只是用粗糙的线条在空白的纸本上画出了一个圆形的脑袋轮廓。少顷，人脸上浮现一张嘴唇，开口对米芹说道：“你喜欢听故事吗？”
米芹面色惊得煞白，手掌下意识将那书本扔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