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平淡的说了声“谢谢”。
“还记得那天我让伙夫营特地给你炖的那碗雪参汤么,那是我亲手从格伦山的雪崖上摘得,也是我亲手下了毒,亲手端给你,但终究我无法亲眼看你喝下去”
陈州此时的声音已经渐渐的虚弱了下来,喘的气也是越来越大,许是身体里的斗气越来越少,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显然塔里克的点燃正在缓慢的吞噬着他的生命。
“所以我骗你说越过嚎哭深渊的往北的第三个山头有个弗雷尔卓德的神庙,上面的壁画精致极了。你从小痴迷文化艺术,喜欢研究宗教文化,我知道,你一定受不了那种yòu huò”
原来是这样的么?
塔里克此时的表情有些茫然,然而连他都没发觉,他的眼眶里竟有泪水隐隐打转着。
他原以为自己所有的泪水早已在嚎哭深渊里,混杂着心中的日益累积的愧疚与怨怼,被风雪冻成了冰碴子。
但现在看来,他是错了,他走的离陈州近了些,似乎是下意识的想靠近他,去分辨他微弱不清的话语。
“我成功把你骗了出去,我给斯维因的时间是月时两点,所以我们走了不久之后,巨斧军团就来进攻了,全营上下全军覆没。哦不,你活下来了。”陈思虚弱的笑着,露出了口中洁白一片的牙齿,就像嚎哭深渊之下的皑皑白雪,白的令人心悸更令人心酸。
或许是陈州再次提起了那一营早已变作孤魂野鬼的部下,此时的塔里克状若疯狂,那深埋内心的悲痛,令他也像受了点燃一般,呼吸难受:“你别说了。”
“哈哈哈,是的,我不说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陈州的声音变得嘶哑,不知是点燃已经蔓延到了喉咙,还是那背叛的愧怍也让他变得歇斯底里。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体内斗气的消失,让他的双脚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身体。陈州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塔里克下意识的欺身而上,在陈州即将倒地的瞬间扶住了他的身体。
他相信他会接住他,他相信他不会趁机算暗算他,默契依旧。
“塔里克,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家族和朋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陈州的眼神平静,笑容中带着一点看透人生的满足。
说实在话,塔里克很讨厌这种的笑容,小时候就是,陈州也知道。但是他还是喜欢这么笑,塔里克打过他几回,骂了他几次,他就是不改。他也没办法。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于是两人成为了朋友。
因为他在那群同龄人中算是特别的,不吵不闹,不浮夸,不惹他嫌,而且极为耐打。但自从他们接掌家族的权力之后,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
“我会选家族”塔里克毫不犹豫的说道。
“为什么?”
“是你做出的选择教会了我”
“哦,那我的选择是什么呢?”陈州的眼神开始涣散。
他终于将眼神从塔里克身上收回,开始望向远处的天空,就像是回望那冰天雪地里的坦白与争斗,鲜血与泪水低落的声音,那一声声遥远的质问,与割袍断义的决绝。
“从你把我打落悬崖的那瞬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是”塔里克说道,陈州的自白和脑海中曾经的画面,似乎冲淡了他此时心里的犹豫和惋惜,就连声音也坚定了几分:“你现在后悔么”
“后悔什么?”陈州闭上了眼睛,似乎再也没有睁开的力气。
“后悔没有直接杀死我,而是将我推下悬崖”塔里克低吼一声,“那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潭,我没有摔死,我水性极好,你没想到吧”
“这才是我的选择啊”细微的声音缥缈的仿佛来自九幽。随着最后一个音节从口腔中离去。黑衣陈州的气息骤然消失,他抬起的头也终于重重砸落,再也无力抬起。
“你说什么”塔里克眼神一凝,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因为先入为主而忽视了四年的念头,他顿时脸色大变。
的确,他是了解塔里克的,就像塔里克一样了解他。他知道塔里克的水性好,因为是塔里克教会了他游泳。在下毒的几天前,陈州失踪了很久,他不仅去采摘了稀罕的雪参,他还找了许多当地的村民,去询问深渊桥下的情况,他甚至亲自往桥下扔下了一块会遇水变蓝的红石。在确定了桥下是水之后,才和斯维因确定了偷袭的时间。
他说的没错,这才是他的选择。
塔里克怔怔的看着陈州毫无生气的脸庞,这张四年间,曾经恨的咬牙切齿的,也令自己悲伤地无以复加的脸。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茫然与失落充斥了他整个头脑。
他想嘶吼出声,但是他做不到。一种类似于当年跌落深渊时,一个人孤独的悔恨感和愧疚感再次袭来。开始亦是结束,就像一个被打了死结的命运。这次他虽然不在冰冷的雪地里,但四周喧闹的人群仿佛令他更加的寂寞。
他的脑中开始放起了diàn yǐng,那些年少至今的无数画面,像被放慢了无数倍,在脑海中慢慢的切换着。
浅夏时光,曾经帝都幼时那些鲜衣怒马的年少趣事,已然在心怀里开成缤纷绚烂的记忆。那些寻欢时水月良辰的诗意吟咏,于足音跫然中销声匿迹。
一帘光阴静好,人心却不再从前,原本以为不必回首早已被季风吹凉的旧梦。然而一种应季而生的回首,在深渊的冰雪漫天下,纤毫毕现。心念的原乡,一程山水避不开的重逢,犹如故人归,刀剑相向,一枚温醇舒展的思绪,鲜嫩如花枝,却已是沾了不知何处的泥尘,被骤然袭来的风雨,吹得零落满地。
有些友情,深沉的仿若春泥深处里渗着的丰润油脂,你原以为的那一片荒凉,其实早已滋润了你一生。
隐藏许久的盖伦少爷终于掀开了轿子的门帘,初晨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印衬着他的双眼,弥漫出一道道金光。这个德玛西亚第一家族的少年,终于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了帝都的舞台上。
也没有去看那几个这一幕闹剧的始作俑者们,在侍卫们的注视下,手脚轻灵的来到了他塔里克的身边。
塔里克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怀里抱着陈州渐渐冰冷的身体。盖伦就这么负手站着也不作声。其他人等不如他们强势,自然也不敢说话。于是喧嚣的巨石广场上竟诡异的出现了一块安静的仿若老林的地方。
“家族养他,育他,他为家族毒杀整个圣光十字营,这是孝”
“他敬你,爱你,救了你给你留了一条活路,这是义”
“救了你,却不让你知道”
“忠孝不能两全”盖伦说道,声音低沉,“但他做到了,他对的起所有人”
盖伦想了一下,继续补充了一句,“我很佩服“。
仿佛过了一个百年,塔里克抬头,看向了这位自己亲如兄弟的小少爷。
悲伤与沉痛似是已经化为眼角的横纹。
目光平和,恍如隔世。
盖伦一怔,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装满了一个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