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河西走廊的一个部队服役。由于部队几年来受退伍名额限制,有许多到退伍年限和一些已经超期服役的战士没有退伍,积压了许多老兵,我所在的这个连队情况更严重。老兵岁数和我一样大了,有的甚至比我还大。1986年10月,上面对战士复员做出重大部署,这年全师退伍数量特别大,退伍名额比所有的老兵加一起还多出18个。这个消息在连队里迅速传开,一位老兵兴奋地说:今年刚打的煤饼怎么办啊,也要和我们一起复员了吧。这话一时传为经典。
退伍名单已定,老兵们兴奋得睡不好觉,晚上直说胡话,都在扳指头算日期了,就差在门后面划道道了。连队指派我去为退伍老兵买火车票。为全连几十号人买车票,感到责任重大。老战士纷纷到我面前拱手抱拳:三排长,拜托了。
车站工作人员已经来到部队大院,在大礼堂右侧开了个窗口,专门bàn lǐ退伍兵乘车手续。这座礼堂是解放初修的,彭德怀元帅曾在此讲过话。
早上9点,人们陆续来购票,开始排着两路纵队,有许多退伍兵亲自来购票,激动的心情无法形容。随着来人的增多,队伍有些乱了。这时谁前谁后都不重要,看谁先挤到窗口前。窗内也只有两名车站的女工作人员,忙得不亦乐乎。我怀揣票款往里挤,快到窗口时,被一股力量掀了出来,只能在一旁观望。一看这阵势我就不想往里挤了,想退出回连队,反正啥时买也一样,但一想退伍老兵们想回家的心情是那样迫切,都知道我为他们去买车票了,正在翘首以待!此时我空着手回去让大家多失望啊,想到这里,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时人越来越多,本人所在团的一位首长出现了,他扫视了一眼失控的人群,大声喊道:某团的到这儿来排队。人群中有几个楞了一下,到了参谋长跟前。参谋长做了个刀劈一样的手势:站队,一营,二营,三营。说着,他挥舞菜刀一样的手在面前空地上连续划拉了三下,有七八个人在首长面前按番号序列站成三列。一营,二营,三营。参谋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但是再也没有人过来。这里不仅有本团的人,也有另外一个炮团、师机关和师直属队的人,本团参谋长是无能为力的。参谋长有些恼,但也无奈,背着手走了。紧接着,师军务科长来了,平时在大型集会时,他往队伍前一站,上千人顿时鸦雀无声。干么?这是干么?他首先对着人群又是一阵吆喝,无人回应,于是又指着一个挤得很厉害的战士问道:你是哪个部队的?对方似乎未听见。军务科长左瞧瞧右瞧瞧,一脸的尴尬,不经意间也转身走了。
一看排队已完全失去了作用,我又加入到拥挤的行列。正面是很难挤进去了,就从侧面进攻。左面一些人在酝酿着一个小阴谋,接着突然挤过来,将窗前的人和右侧的人挤得不见了踪影,左面派占据了窗口。未几,右面的势力又发展起来,一个突袭将左面的人挤了出去,有几人跌了个仰面朝天。左面一派又在酝酿新的计划。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农村放露天diàn yǐng时的那个幻灯片,一左一右交替进行。我也随一个小集团曾挤了进去,但是与他们没有约定。很快,我到了窗口前,但一刹那就晃过去了。此时我才明白,我不属于这个群体,在窗口前根本无法停下来。我随着人群摆动,就像撂进湖中的一根稻草,随波逐流。此时的我才深刻领会了群众的力量无穷大这句话的涵义。
日头已经偏西了,什么时候过了中午我毫无察觉,感觉肚子有点饿,也很疲劳,无力再挤到窗前,但还是在做努力。直到日头西沉,逐渐地人少了,当只剩下3人时轮到了我,其它2人是刚来,也不好意思抢在我前。当我买完票转过身,才发现军衣上的两枚铜扣不知何时挤掉了,衣襟下摆已敞开,衣服和裤子到处是水泥墙上挂擦的痕迹,鞋带也掉了半截。刚要迈步往回走的时候,三位首长出现在我面前,他们是师长、政委和师参谋长。他们在望着我笑,好象是看我吃东西被噎住一样。师长似乎问了我一句什么,我做了回答,正想敬个礼,才发现大檐帽歪戴着。三位首长又对着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一个夜晚,一列满载着近两千名退伍战士的专列从驻地所在的古城出发,驶向东去。事情没有到此结束。这晚乘车之前,退伍老兵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原因是部队下达了一个很不切实际的通知:所有退伍战士必须背上自己的背包,接受首长检阅。但事实上大家的背包早已托运回家了,只好用旧衣服裹上砖块,酒瓶,麦草、废纸等背在身上。在部队大院接受首长检阅后,退伍兵乘几十辆卡车到火车站。他们上车后将裹着杂物的背包全部扔向站台。第二天,车站清理出的这些杂物又装满几卡车。
2009-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