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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粮食买不到？”项羽诧异道，“今年南方各地几无灾情，百姓里怎么可能没有多余的粮食？”
“购买粮食的黍尉称，有人提前高价将他们的余粮全部购走。百姓里现在的余粮所剩无几，而价格却翻了两翻！”负责采购粮食的项凌将十几份黍尉从各地飞骑回来的急奏端了上来。
项羽的近侍将这些上书端到项羽的案上。
项羽打开一张，看几眼，甩掉；又打开一张，看几眼，又甩掉；片刻，书案前就一片狼藉。他咬牙切齿道，“这么贵的价格，我们那些银子能买到多少粮食？”
“只……勉强……够买所需军粮的……一……一成”项凌有些结巴道。
“一成？！”项羽头大如斗，他强压住怒火，问道，“那各地征集的军粮现在有多少入仓？”
“还……还不到……两……两成……”项凌更加结巴。
“你们！”项羽站了起来，用指着众人的鼻子，暴怒道，“你们一个个的站在这里难道就能站出粮食吗？这样下去，今年冬天大家不是要一起饿死？！”
“大王息怒。”项伯站出队列，“末将觉得此事刻不容缓，还是请大王速速回复黍尉，让他们将暴涨的粮食全部采买回来，有多少买多少。万一刘邦抢在我们前面，将这些粮食买走，我们今年冬天的粮食就更加不够了。”
“是啊，大王，”项凌赶紧附和道，“项将军言之有理，望大王早做决断。”
“买！”项羽的铁拳重重的砸在案上，案上的那方砚台跳将起来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他一脚将砚台的碎渣踢飞，他急急吼道“告诉那些黍尉，无论多少钱，全部买下！”
“是！”项凌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如释重负的跑了出去。
“尔等全部出去催缴各地军粮，日后的卯时议事厅上呈报数字！”项羽叫声如雷，“不论用什么方法，你们都要把军粮一粒一粒的收上来。完不成收缴任务的一律按军法处置！”
“大王！”众人诺诺的叫道，心里均有些发毛，毕竟之前粮草之事无需他们费心。现在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如何征缴？他们心无数啊……
“下去！”项羽忽觉喉头一阵腥甜，他闭上眼睛，狠狠的咽了下去——亚父！亚父！项羽心如刀绞，他如今才真切地体会到范增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众人不敢再言语，纷纷鱼贯退出，只有虞子期没有离去。
“大王，”虞子期上前几步，扶住项羽，心疼道，“大王不要过于忧心和急躁，末将昨日已另派人wěi zhuāng成商人到其他地区收粮。末将自作主张，未能及时向大王禀明，请大王恕罪。”
项羽闻听此言，心路一宽，顿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子期为大楚忧心，本王怎会怪罪。不过，买粮的银两，子期从何而来？”
“大王，范大人离世前知道今年主要产粮地区受灾，曾经留有遗言，说自己十余年跟随大王和大王的叔父，每月奉银和赏赐几乎未曾动用，自己无儿无女无牵挂，这钱就拿来买粮。”虞子期眼含热泪道，“范大人的丫鬟贝儿惧怕大王，不敢禀明，特意找到末将。末将怕大王伤心，故瞒报到现在。大王，范大人，他……”
“亚父！”范增去后，一直心存内疚却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的项羽撕心裂肺的狂叫一声，顷刻，他虎目充血，泪如雨下……“亚父……”
“大王，”虞子期鼻子一酸，声音哽咽道，“大王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亚父为大楚鞠躬尽瘁，大王不能再让亚父失望啊！”
“亚父……”项羽的喉咙似火灼般撕裂开来，他哑声，渐渐收住眼泪。
“大王，末将觉得应该再增加两成库银购粮，否则，今年粮草……”虞子期担忧道，“粮食的价格高得离谱，预计我们用来采购粮食的银子根本不够……”
“如再取出两成，剩下的将不够支付众将士半年的饷银……”项羽痛心道，“将士们浴血奋战，到日子却领不到饷银，本王将如何给他们交代？那样岂不要军心涣散？”
“……”虞子期无语。
“不如日后，等众将禀明实际收粮情况后再议。”项羽也知道，如今那五成库银能买到一成军粮就不错了，“若实在不行，再与众将商议动用国库银两如何？”
“也好。”虞子期道，“就听大王的。”
“你去别苑看看你的姐姐吧，”项羽低声叹道，“本王最近脾气急燥，容易动怒，怕控制不住伤害到你的姐姐，已经好几日未去，你替本王去看看，就说本王今天晚上会过去。”
“是，大王。”虞子期随即也黯然离去。
偌大个议事大殿顿时空空荡荡，项羽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他又是一阵眩晕。他靠在门上缓了缓神儿，一脚迈出大殿。
门外已是初秋景致。一排排高耸的大树黄绿相间，阳光从这黄绿相间的树叶缝隙穿过，色彩夺目，美得不合时宜，更不合项羽此刻落寞的心境。
“亚父……”项羽心里默念着这个再也回不来了的人，恨不得自己捅自己几刀，也好过这揪心的疼痛和懊悔。
不知不觉，项羽竟又走到库房东墙后面的那块菜地——那块吕雉和审食其自己动开垦出来的菜地，我大楚后勤士兵怎么就没想过在周围空地上种些蔬菜、养些鸡鸭呢？为什么寄居在我大楚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的一个女流之辈却想得那么深远……
能举起千斤巨鼎、在战场上能以一当百、以一当千的项羽有些迷惑了……看来这吃喝真不是小事儿，是有学问的……
他举目望去，那片叶子肥厚的雪里蕻少了一大半，随之多了一排排晾衣绳子，绳子上晾晒着已经干了一大半的蔬菜，这地上的浓绿和绳子上的金黄，犹如穿透树叶的阳光，耀眼带着一丝芳香。
“食其，”吕雉清脆的声音传进项羽的耳膜，他看见吕雉从一片砍倒了的蔬菜堆里站了起来，她冲正在将绳子上的干菜翻过来晾晒的审食其道，“今天我们得抓紧把这些蔬菜都晒好，感觉今晚会下雨。”
“姐姐，那剩下的怎么办？”审食其充满磁性的男音里竟透着些许喜悦——难道做人质、自己劳动还能做出快感？项羽不解。
“剩下的全部放进大缸里用粗盐腌上。”吕雉道，“这样即使缺粮，只要有盐我们就能撑下去。”
“哎……”审食其笑了，笑得若这五彩斑斓的阳光，灿烂极了。项羽看着这张笑脸，心里竟隐隐产生些许妒意……
吕雉和审食其在这十几排晾衣绳之间脚麻利的来回翻晒着那些叫雪里蕻的蔬菜，时不时传来他们一两句或能听清或听不清的对话，但两个人时不时的笑声却清清楚楚的传进风里，传进这金色的秋天里……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吕雉和审食其，他们这欢快的劳动场景该是多么的温馨、多么的幸福？！普通的农户人家的恩爱夫妻不就是这样吗？
他想到了他的虞姬，他千娇百媚、琴声动人的唯一的夫人，如果她被掳到汉营，她会怎样？能像吕雉这样生命力顽强的活下去吗？
他不敢想……
一阵大风吹过，晾晒了几天的雪里蕻独有的干菜清香夹杂着阳光的味道扑鼻而来，项羽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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