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玮嘴角蠕动, 似是想说什么, 可萧羽说完这句恭喜,慢慢起身一丝不苟振衣襟,拢一把散乱的鬓发, 挺直着背脊就往着自己的院落去了。
是了, 这个安阳王府他可是熟悉得很。
唯剩下夏玮站在原地眼神讳莫如深。
萧羽走远了, 站在回廊处蓦然不动, 好似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去,被夏玮掳来身边一个仆从也无,这样也好,至少没人在耳边絮絮叨叨。
那个做了一半的梦, 像是在讥讽什么一样。
边塞日渐稳固,战局已是进入了尾声, 以后, 相见的时日只会越来越多。
萧羽妖娆的凤眼微微斜挑, 他抬手去抚眼梢,一别经年,都不是当年的他和他, 他还在怕什么亦或是难过什么呢?
萧羽靠着廊道红柱, 摊开右手,上面除了拿剑的茧子还多了细细的几个薄茧,那是用惯算盘的手。呵~他萧大少爷都这般了,有什么好计较呢?
萧羽慢慢一路随着月光走到了夏玮特意给自己的准备的院落,一关上门就黯淡一室,萧羽让人寻了壶酒来,一口下去,顺着喉咙烧到心,那个未了的梦又来扰人起来。
萧羽索性放纵自己想着。
那年夏玮好了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很难以言表起来,萧羽素日眼神还是会跟着女人转来转去,可一到床上就只会想到夏玮的炽热火烫躯体,他喜欢那双带着厚茧的手拂过自己,喜欢夏玮亲他的时候认真的眉眼,甚至喜欢夏玮有力又带点狠绝的撞击。萧羽过了最初的震撼,之后的事情但凡他快活都是认的,他喜欢夏玮,他认了。
可他家还有个老爷子呢,两人偷偷摸摸了两年,第三年终是没藏住,夏玮在陛下面前认了,陛下作为夏玮的长兄亦是寸步不让,若非他还是萧家的少爷,怕早就是白骨一具了罢。
陛下着重打击萧家,老爷子不动声色,身子骨却禁不起折腾了,又拖了一年终于去了,临终的时候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道,小羽,你答应爹能回到正道上吗?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当时沉默了,最后说了句,他姐才生了个男孩,过继也是好的。
萧老爷子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低低叹了口气,只道,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萧羽从不觉得委屈,那时候是真觉得委屈了。
这条路这么难,却回不得头。
萧羽仰头又灌一杯酒,迷迷蒙蒙笑了,合着脸上点点薄红,端是公子无双。
老爷子走了,一切都交到了他手上,他也不努力维系了,陛下要打击,好啊,来啊。才小三个月,萧家的势力迅速被盘剥,萧羽只冷眼看着,谢孟庭来找他的时候,他只说她有本事就拿去,他们果真是有本事的,拿着夏玮一个犯了错的下属要挟就把事情办成了,那个人他是知道的,一路跟着夏玮出生入死,若是连夏玮都不管他了,那世态真是让人寒凉。
萧羽私心里是认为值得救的。
复小三个月,陛下终于撑不住了,仗还是要打的,除了萧家的手段,任谁也拿不出那么多的军饷,势力变动,这钱财巨大亏得陛下国库都要空了,萧羽那时候觉得是真心舒畅。他冷眼看着势力被拱手还回来,却不接,任是谁来,钱财也拿不出来。
这样较劲了几个月,陛下服软了。
呵~老爷子说的不错,没钱人气短三分~
脑袋内晕七素八,萧羽觉着想到头了,捏捏眉心,转身倒床就睡。
睡得不深,迷迷糊糊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脸,萧羽这几年反应迅速,反手就是一招锁喉直掐着那人,下意识就问:“谁让你来的?”
说完就想抽自己,这他娘不是他爹他姐送上床的女人,是夏玮。
夏玮任由他捏着,只看着他,声音沙哑:“我想来。”
这样掐着太过不识相了些,萧羽一脚踹到夏玮的肚子上,用了八分力,就是喝酒有些上头也不知到了那人身上剩了几分。夏玮闷哼一声,丝毫没退却。
萧羽讽刺冷冷道:“你媳妇还尸骨未寒呢,你就有心情到我床上了?”
他手一收,夏玮就不管不顾缠了上来,死死抱着他,萧羽若是清醒的时候还能挣脱得出来,无奈今日酒上头,什么都重影了,可能是心情又不好,酒气激荡得格外厉害,看这么都是晕的。
夏玮低低道:“你没事,太好了。”声音里带着沙沙的喑哑。
萧羽只复述:“谢孟庭才死了,有几分人样好不?”
夏玮手收拢在萧羽的腰侧,慢慢重重抚着,轻笑:“什么是人样?”
“死了娘子就该哭哭。”萧羽去推,一点推不动,真是……酒色误事。
夏玮一口咬在萧羽的脖颈侧,不重,震得萧羽全身发麻:“这么些年,每战都要死人,大余死了,晚上照样喝酒庆功,按照你这个说法,我早就没人样了。”
“你……”
大余死了?
萧羽脑子也发木起来,夏玮舔舐萧羽的下唇,水声啧啧,萧羽木然,半晌问:“怎么死的?”
夏玮笑,带着说不出的刺骨冰冷:“护我,死的。”
萧羽闭上了眼睛,眼睫濡湿。
#车车,我们也有车#
萧羽醒来,窗外天光微亮,满屋子都是欢爱过的味道,他抚了抚额。
坐起身,炉火烧得旺,屋里暖和,低头一看,满身的青紫痕。
萧羽长叹口气,起身将衣服穿好,额头上还有些低热,一推开门,守着一溜儿的人,萧羽扫一眼,轻笑一声,虽则苍白着眉眼,端的也是气势凌人。
萧羽道:“右相来了罢,谁给我带个路。”
那熟识的侍卫低了低头,萧羽扯个唇角,一语定音:“就你罢。”
一路转到王妃正屋,初时没细看过,再看一遍,萧羽犹记得几年前此处还未有楼阁,竟是新起的院落。
萧羽裹挟在狐裘之中,正色走进去,眉目不惊。
右相本来不好的面色一见萧羽霎时结了层霜,夏玮不自觉起身迎他,面上自有一番忐忑,萧羽只当眼瞎看不见,低垂眼睫。
一霎静默,右相低咳一声:“萧大人这是……?”
萧羽眼扫过夏玮,落到右相身上答:“中了点毒,昨夜承蒙王爷相救,一并随着太医来了王府。”
右相手微微颤了颤,勉强道:“萧大人来此处是要……”
萧羽垂目:“想看一眼郡主,顺便想和右相说句话。”
右相:“萧大人直言。”
萧羽目光坦荡:“王妃临终前,悔不当初,提及右相甚是怅惘,斯人已逝,右相心结,当解。”
右相深吸气:“知之,萧大人自便。”言罢拂袖,是个不送的姿态。
萧羽垂首往外去,未有多看夏玮一眼,徒留那束目光焦灼身后。
那人领了萧羽去小郡主处,临门连哭声都听不见,萧羽在门口伫立片刻,抬步往里去。看的第一眼,萧羽蹙眉,襁褓里的小姑娘,青紫着唇,无甚生气。萧羽拿手去拨了拨她脸颊,小孩睁眼,静静看着他。
萧羽手抖了抖,轻轻拂过无甚血气的唇。
“眼神,和你爹,很像。”
萧羽闭目,眼睫染雾气。
夏玮解决了右相火急火燎赶来,萧羽正好阖门出来,一个转身,两人不过一臂之距。萧羽低眸,片刻复又抬起,眉目不惊。
夏玮往里看得一眼:“还活着?”
萧羽扶额:“王爷您想多了。”
说完不等夏玮再说话,错身而过。
夏玮回身凝视萧羽背影,一直看着那人渐渐脱了视线。
夏玮进门看得小娃一眼,用手抚了抚她嘴角,登时被抓着手咿咿呀呀,夏玮要扯开手,奶娃娃裂开嘴笑起来,笑的夏玮心内说不出的怅然,用手摸了摸她头。
午间陛下召见,夏玮只吩咐一声看好萧羽,出门上马而去。
一路进的宫门,前日的血污已经被清洗干净,乍一看,还是一般的整洁干净,从未有过脏污一般,夏玮轻嗤。
夏玮事前从不多想,见到皇兄的那刻,兄长抬头间的疲惫,是夏玮未曾料到的。
请过安,夏远疲惫挥手:“起罢。”
夏玮起身,自有宫女迎来递过茶盏。
二人静默稍许,夏远道:“听闻,安阳王妃殁了。”
夏玮:“是。”
夏远扶额:“右相告诉朕,萧羽在你府上。”
夏玮:“是。”
“胡闹!”
夏玮不说话,喝了口茶水:“皇兄想好怎么处置车贵妃了么?”
夏远被问的语噎。
夏玮:“就算陛下想饶了车贵妃一命,右相处,怕是不好交代罢。”
夏远凝视夏玮良久,夏玮安然回视:“当时臣捉着车贵妃的时候,本想一剑了事,这样也能替陛下抉择一二,但转念又想,这是皇兄心上人,如何处置,还是该皇兄说了算,便是留了她。”
“留车玉丛,朝心不稳,不留,君心不好过。皇兄,可有几分我被迫娶王妃当年的处境?”
“你!”夏远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