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一班》 （6）

    整个班级突然安静了下来的时候，王强还在伙同前面的三个女生共同批判郑爽的错误思想，朱小凡干咳两声，像革命时期的地下党暗号。讲台上站着的女老师年近五十，留着一头精干的短发，有些自然卷。看起来慈祥的目光，暗藏玄机，不经意间就钻进了朱小凡的内心，没有经过朱小凡的同意，也没有想过要征求朱小凡的同意。</p>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朱小凡的班主任一直都是女老师，是教语文思想品德的女老师。老师除了教读书认字写文章之外，还负责塑造学生的道德和灵魂。朱小凡的道德水准每况愈下，灵魂也越来越龌蹉。女班主任告诉朱小凡，小时候偷鸡蛋的小坏蛋，长大了就变成窃取国家财产的大坏蛋，朱小凡想新闻联播里那些tān wūgōng kuǎn的领导，以前一定是偷鸡蛋的惯犯。祖国未来花园中只许有花朵，绝对不许有任何杂草的存在，对思想教育一定要严格把关，必须要把有碍于国家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错误思想，扼杀在襁褓中。万一被发现行为思想有偏差，轻的罚写一千字的检讨书，重的还要把家长一起叫到学校来。班主任甩下“我没有本事教你了，让家长领回去自己教。”的时候，几乎等同于医生下达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带回家好好料理后事。那时候的班主任还不知道体罚为何物，手拿教鞭的时候仿佛旧时私塾先生附身，当然，旧时私塾先生是男的，现在拿教鞭的是女的，仅此而已，但性别的区别丝毫不影响“教育”学生的效果，这充分体现了新中国以来，我国推进男女平等观念的卓越成效。朱小凡那时候不知道，更年期的女人，身体中暗藏的力量远比旧时私塾先生的更为强大。虽然那时候的朱小凡不知道女人有更年期这档子事情，但手心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告诉他，40多岁的女人不好惹！朱小凡行径恶劣，并且屡教不改，女班主任认定他思想觉悟不高，不具有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良好品德，所以尽管朱小凡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级前三，体能测试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却从来没有被评过一次三好学生，理由是“‘德智体’中最重要的‘德’不达标”，反而成全了几个病怏怏的人在朱小凡面前耀武扬威。实现**的伟大事业，宁愿交给没有健康体魄的人，也绝对不能交给一个没有高尚品德的人，朱小凡深以为然！</p>

    朱小凡看着讲台上的女老师，筹划着从今以后的三年时间要怎样跟班主任斗智斗勇，最终她会不会帮助自己顺利考上省重点中学呢，朱小凡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一方面希望这个女老师能够像人们传言中的那么厉害，帮自己考上江城中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比自己想象厉害太多，以致于让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苦不堪言。</p>

    “同学们大家好！首先欢迎大家来到美丽的二中。我姓彦，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将会担任我们十一班的班主任一职。希望能够和同学们一起，相互陪伴，度过美好的三年时光，在最后的中考中取得好成绩。相信大家刚进二中校门的时候，都看到了……”</p>

    彦老师在讲台上说了一堆套话，其他的人看起来听得都挺专心。郑爽拿了本故事会在下面翻看了起来，不时呵呵呵地傻笑几下。而王强则是东看一下西看一下，心思全然不在教室里面。</p>

    “咳！咳！……”彦老师高声咳了两声，眼光扫过教室最后的这个角落。朱小凡用手肘捅了捅左手边的郑爽，郑爽又捅了捅靠窗坐着的王强。</p>

    “根据往年的情况来看，由于前一个暑假大家都没有暑假作业的压力，大家玩得心都散了，刚入学的时候，会有很多学生迟迟没有办法进入学习状态。一些家长也向我们反映，希望能够约束一下大家。于是学校领导经过讨论决定，在正式开学上课前，组织大家接受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军训的目的有这么几个，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快速地进入学习状态，另一方面是也为了磨炼同学们的艰苦奋斗的意志。我更希望在这次军训中，大家能够相互熟悉，培养班级集体荣誉感，增强我们十一班的凝聚力。”</p>

    彦老师毫无征兆公布的这个消息，仿佛在安静的教室里扔了一个炸弹，整个班闹哄哄地针对军训的事情议论开来。</p>

    “我表哥在大学里军训的时候，都摸到真枪了，这次我们能不能摸到真枪啊！”一个对军事非常感兴趣的新生兴奋地说。</p>

    步兵作战wǔ qì威力有限，另一个军事迷显然对大型军事装备更感兴趣：“要是能去部队里看看榴弹炮，装甲步兵车，防空dǎo dàn什么的就更帅了！”</p>

    一个喜欢追星的女孩子，一脸花痴样：“不知道教官长得帅不帅！”男生把玩具从仿zhen枪升级成防空dǎo dàn的时候，女生已经成功把兴趣转移向异性了，女生在情爱方面开化较早，在感情上占尽上风，吊足情窦初开的小男生的胃口之后，再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p>

    思想发育比较晚的女生觉悟就差了一些，拼命抱怨天太热，学校领导没有悲天悯人之心，毫不体谅学生情。</p>

    章晓梦一边期待着教官长得能像木村拓哉，一边对外面火辣的太阳束手无策，唯有心中祈祷默念接下来的一周天气能好些。孟茜摸着自己白面馒头似的手臂，担心一个星期下来之后成了黑面馒头，没了卖相。相比之下，董馨的思想觉悟像屹立在主席台边上的五星红旗，永远屹立不倒，积极响应学校安排——她既没有到思春期，也没有白面馒头，只有一颗闪闪红心。</p>

    王强恶作剧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见前面三个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身体里的恶作剧不住地往上冒泡，想压也压不住：“我隔壁有个哥哥，去年大一刚上大学军训，被折磨了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那个样子啊——跟煤窑里钻出来的没两样。他给我看zhào piàn，我估计连他妈都认不出来。最绝的是他们班的女生——”</p>

    “怎么了？”</p>

    “我数不出来他们班有几个女生。”王强眉飞色舞地讲起隔壁哥哥大学军训的惨状，添点油加些醋，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朱小凡脑子里浮现出王强隔壁邻居去学校“探监” ，把一个女生错当成宝贝儿子的尴尬，心里暗暗作笑。</p>

    郑爽和王强在暑期培训班一见如故，遂决定狼狈为奸，“奸”得久了相互之间就有了非凡的默契，只用对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接下来要放什么样的屁。郑爽接下王强的屁：“你那邻居是在北方上的大学吧？”，说完朝王强挑了挑眉头，把屁递过去。</p>

    “哦哟！神了啊！连这你都猜得出来？”</p>

    “那是当然，这还算好的了。”</p>

    “怎么？”朱小凡问。</p>

    郑爽看朱小凡也上道了，把屁股往凳子上搓了两下，像是在搓屁股上的老茧，坐直正声:“我老爸有个客户，女儿在上海上大学，军训的那个星期瘦了五斤。”</p>

    “这不挺好？顺便减肥啊！”朱小凡说。</p>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郑爽停顿了一下，顺便瞥了一眼前面三人的反应，“一个星期下来，脸和脖子，所有被太阳晒到的地方，都脱了一层皮。啧啧啧！看了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看过蛇脱下来的皮吧？跟那个一模一样！”</p>

    王强和郑爽两人越说越起劲，连说带编地罗列了军训后的各种惨状，把前面三个女生吓得不轻。朱小凡后面捂着嘴偷着乐，一个不小心，嘴巴没捂严，被孟茜发现了，遭到章晓梦和董馨的一阵白眼。</p>

    几个人高马大的同学搬来几大摞迷彩服，在教室前面堆成一座小山。班主任指定了几个女生，站在教室前面发迷彩服，像古代政府在开仓放粮，坐在下面等待“救济”的人一个个轮流上前领救济粮。</p>

    “大家手上都拿到衣服了吧？还有没拿到的同学跟我说一下。”班主任看了下教室，没有动静，接着说，“现在大家手上的这一套迷彩服，是你们接下来一周的军训服装。现在拿到衣服的同学，先试穿一下，看看大小是不是合适，有不合适的同学先报上来，统计一下之后我再调整。”</p>

    王强拿了一套中号迷彩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中国人民jie放军的英勇风貌在他身上荡然无存，看样子怕是连枪都拿不动，更不用说上阵杀敌了，如果目光再呆滞一些，去福利社还能领低保，往脸上涂一些煤渣子，沿街祈祷也能混口饭吃。</p>

    郑爽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穿上迷彩服戴上迷彩帽，眉目清秀得像个姑娘，要不是喉间隐约透着的突起，怕是走进女厕所也不会被人发现。王强用食指勾了勾郑爽的下巴：“小红啊，今儿个就跟大爷我一起去赏花灯！”，又用轻佻的眼神盯着郑爽看。朱小凡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前面的三个女生则笑得前仰后翻。</p>

    和前面两个人不同，穿上迷彩服的朱小凡装作一脸正义，看起来最像人民子弟兵。但人民子弟兵也有很多出身，出身首都军区大院的和出身贫困山区的就不一样，也不能一样。朱小凡看起来就是从矿区招募的子弟兵，听说人民解放军需要新注入保家卫国的鲜血液，二话没说把镐子铲子往边上一扔，脸都没洗直接报名来参军。郑爽把朱小凡的迷彩帽往边上斜了一斜，解开上面两颗niǔ kòu，露出打底t恤，矿区人民子弟兵转眼堕落成街头小liú máng，露出一脸坏笑。</p>

    章晓梦自从被迷彩服粘上之后，嘴里一直嘟哝不停，对这身衣服百般厌恶，仿佛穿上之后会得瘟疫一般。孟茜穿上之后就完全不同了，整个教室本就不多的女兵风采全都集中在她身上，百来平米的教室也装不下她的逼人英气，从门窗四处向外散发。但英气只往外散，是对散发的人来说是一种消耗，越散越少，相比之下视线则只向内吸不向外散，对吸收的人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财富，像《圣经》的马太福音里说的那样，只会越吸越多。王强，郑爽和朱小凡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董馨身上：董馨身材小巧玲珑，选了一身小号迷彩服，其他地方倒是非常合身，只是胸前的两个扣子怎么也扣不上，勉强扣上之后，画风就完全变了个样。胸前的两只小可爱骚动不安，呼之欲出，郑爽不禁直呼zhì fúyòu huò，王强躲在一边扑哧扑哧地笑，朱小凡半懂不懂，跟着一起傻笑。女人拥有了视线，就等同于手里握着通往财富大门的钥匙，董馨显然还不懂视线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因为她还不是女人。</p>

    “哎呀！你走开呀！”声音微弱却十分坚决。郑爽舍不得地把视线从董馨身上抽回来，转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的主人是教室靠窗一排的一个女生，她大大的眼睛露出一些胆怯的神情，这声音恐怕也是她用尽全身的勇气，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的一丝呼救。她面前站着一个人身材魁梧一脸凶相的男生，郑爽刚进教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要不是看他坐在教室里，郑爽差点以为他是学校保卫科的人。</p>

    王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他就是徐志勇！跟王雄一起的那个人。”</p>

    “太欺人太甚了！”朱小凡看不惯有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欺负弱者，脑子一热准备上前理论，却被郑爽一把拉住。郑爽深知虽然朱小凡爱搞恶作剧，但是见到不公平事件总是会挺身而出，但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贸然上前理论显然解决不了问题，很可能会升级成暴力事件，所以不能强夺，只能智取，郑爽深谙其中的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