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一班》 （28）

    夜幕降临，各种款式的中年男女从小城的四面八方涌进二中校园：城东菜市场猪肉铺，政府大院的行政办公室，小商品市场西角女式胸衣zhuān mài的昏暗店铺，人民医院的耳鼻喉科室，解放路的超市收银台，水泥厂的财务室，饭馆二楼的麻将室……</p>

    各行各业，社会各个阶层的中年男女在这里相交，走进通透明亮的教室。教室的前面黑板上，用粉笔写这三个大字“欢迎家长”，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初一（11）班全体同学”。</p>

    家长会是中国教育的一大特色，作为中国特色教育的先行者，二中每学期都坚定不移地开家长会，每次都定在期中kǎo shì之后。中年男女们的社会地位被暂时忘却，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在此刻被填满，又用另一种标准被划开。</p>

    孩子成绩好的家长，眉开眼笑，孩子成绩不好的家长，垂头丧气。孩子成绩好的家长，被邀请上台介绍教育经验，成绩不好的家长，向班主任赔笑讨好。这里是另一个小社会，是成年人的另一个游戏场，只是稍微换了一下游戏规则。</p>

    “你就是朱小凡同学的家长啊？”听完彦老师的讲话之后，坐在后面的中年女人向朱小凡的妈妈搭讪。</p>

    “是啊，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啊？”</p>

    “哦，我是沈熙媛的妈妈。哎哟！你家孩子真懂事，期中kǎo shì考得这么好。”</p>

    “数学和物理是考得还可以，语文和yīng yǔ这些要背的科目，他是一点都不用心，根本就没心思去记。”</p>

    “数学和物理都考满分，你家孩子了不得的。我们家媛媛，就一样yīng yǔ考得还行，数学和物理就完全不行。她总是跟我说数学和物理太难了，总是学不进去。”</p>

    “我家小凡正好相反，老师让他背的课文都不背，贪玩还马虎。”</p>

    “不瞒你说，我自己就是高中的yīng yǔ老师，yīng yǔ么，没什么诀窍，就是多读多背，我对媛媛是放心的。这数学和物理啊，她就是学不进去。”</p>

    “听小凡说最近有很多人都过来让他解答问题，你家孩子有不懂的，也问我们家小凡吧。”</p>

    “哎呀！那太好了，回头我让我们家媛媛多向你家孩子请教。谢谢了啊！”</p>

    “没事儿，小凡yīng yǔ也不好，他们正好可以取长补短。”</p>

    “是啊！是啊！这样就太好不过了。真是太感谢了。”</p>

    “是我要谢谢你，再说，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嘛。”</p>

    不知不觉间，江城已经正式进入秋季了。</p>

    外面响起雨滴落在梧桐叶上的声音，清脆的声音让人感觉有些冷。玻璃窗上也沾了些雨水，晶莹透亮。透过玻璃窗，外面的梧桐树就显得有些模糊了。刚走到学校的时候，地上已经落了几片梧桐叶了，推车进停车场的时候，几片huáng sè的叶子从校园的两排法国梧桐上落下，掉在了朱小凡的自行车框里。</p>

    朱小凡手肘撑在书桌上，手掌托着腮帮子，嘴里叼着圆珠笔的笔帽，视线落在了窗台外面，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光。</p>

    左边的王兴强，闭着双眼，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正在暗暗背着当天的yīng yǔ单词。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像包子的褶子那般浓厚，舒展开来的时候，又像馒头的表面那般光滑，包子和馒头都被加了黑色的人工色素，铮亮铮亮。看着他的眉头，仿佛在茅厕拉屎，时而通畅，时而便秘，又仿佛经历了整个人生，时而欢畅淋漓，时而困难重重。</p>

    朱小凡正在出神的时候，左边肩膀被轻轻敲了一下，朱小凡转过身。见沈熙媛的左手正拿着那本粉红色的笔记本，往回抽，带着一股轻轻的风。</p>

    “对不起啊。”沈熙媛压低声音，轻轻地对着朱小凡说。她嘴里吐出一阵淡淡地清香，抚在朱小凡的脸上，顺着鼻孔一直穿到肺里，融到血液里，在经过血管送进心里。</p>

    好近！</p>

    “本来晚自习前就想请教你的，看你那么忙，我就想等晚自习的时候，他们都走了之后，再问你。”沈熙媛认真地解释着。</p>

    “哦。”朱小凡呆呆地应着。</p>

    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水润水润的，说话的时候上半唇和下半唇有韵律地闭合，摄人心魄的温存的声音，传入左右双耳。不用听她说什么内容，只要听能听到她的声音都是一种享受。她离得这么近，气息这么香软，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人抽了出去。她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呐……</p>

    见朱小凡呆在那边半天，没有什么动作，沈熙媛唤道：“这道题你能跟我讲一下吗？”</p>

    朱小凡这才回过神。审过题之后给沈熙媛慢慢讲起。</p>

    沈熙媛的头和自己靠得很近，能闻到她用的洗发水的香味。很好闻。偶尔她动的时候，细细的发丝会轻轻撩起自己脸上的胎毛。轻轻地摩擦起电，透过皮肤，沿着神经慢慢传到心脏。</p>

    沈熙媛的头和自己靠得很近，能闻到她用的洗发水的香味。很好闻。偶尔她动的时候，细细的发丝会轻轻撩起朱小凡脸上的胎毛。轻轻地摩擦起电，透过皮肤，沿着神经慢慢传到心脏，拨动他的心弦，奏起一阵时而悠扬，时而激昂的乐曲。</p>

    她的脑袋壳里面，正在想什么呢？听说，人在思考的时候，在大脑中会产生一种脑电波，通过接受大脑发出的脑电波，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朱小凡想，如果自己有一种能够接受他人脑电波的超能力，自己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吧？现在虽然还没有拥有这种超能力，但她的脑电波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往外发，自己的也是实实在在地能够感受到的吧。</p>

    沈熙媛的额间，散发出的体温，穿过空气，照在朱小凡的左额上。好近！</p>

    朱小凡抬头，看了一眼她的额头，上面渗出了几丝细细的汗珠，也渗出了她身体里特有的味道。这道题对于她来说一定很难吧？要琢磨着怎么样更容易地向她说明才好吧。</p>

    外面的雨还在下。教室里很暖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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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雨天之后的每一天，沈熙媛都会用粉皮蓝底的笔记本，轻轻地敲一敲朱小凡的左肩，再慢慢地抽回去。朱小凡一定会在沈熙媛还没把笔记本收好的时候，转过身，问：“今天我们讲哪道题？”沈熙媛会把不会的题目列在一本本子上，放在堆在书桌上的书的最上层，用手轻轻按住本子的一角。朱小凡左手轻按本子的另一角，嘴里叼着被咬缺了口的圆珠笔帽，右手拿圆珠笔指着习题，歪着脑袋仔细看题，向沈熙媛详细讲解。</p>

    朱小凡从进校门的时候就期待着晚自习的第一节课，与沈熙媛两个人的时间，与沈熙媛的二人世界。 </p>

    操场上，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p>

    “哎……”王强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p>

    “怎么了？不像你的风格啊。”</p>

    “你们说，人可不可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啊？”王强抛出一个让郑爽和朱小凡都很意外的问题。</p>

    郑爽伸手摸了摸王强的额头：“你没病吧？”</p>

    “去去去！没跟你开玩笑。”</p>

    王强说，他上周末把潘小婷约到了滨江公园，想跟她表白，告诉她想跟她在一起。潘小婷说，王强，你总是跟孟茜在一起玩，是不是喜欢她，要不要我帮你追她。王强说，他想说的话被活生生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干咳嗽。潘小婷说，被我说中了，你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孟茜这么懂事，很适合你，以后少跟其他女孩子卿卿我我，拎不清了，你这个花心大萝卜。</p>

    王强说，他的内心受到煎熬了，价值观受到挑战了。</p>

    郑爽说，我被你雷到了。</p>

    朱小凡说，你们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p>

    王强说，你去死！</p>

    郑爽说，我不知道你可不可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但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过同时喜欢两个人的经历。我喜欢一个人，满脑子都是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她，她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的海马体上，怎么都撕不掉，擦不掉，烧不掉，也枪毙不掉。我的心里太挤，一个人就已经装满了整个空间，怎么都塞不下第二个人了，连给自己的空间都没有了。我羡慕你，我也要把那里再扩一下，即便上头不审批，违章扩建也在所不惜，扩成一个庄园，可以装下比韦小宝还多的女人。</p>

    王强说，郑爽，三个女人一台戏，七个女人就有上百台戏，你这个编剧要忙得吐血身亡。等你真有了比韦小宝还多的女人，你就知道有多痛苦了。</p>

    朱小凡说，35  35  21  7 1 = 99 台戏。</p>

    王强说，对，99台戏，累死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