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灰暗的木制建筑，破败的道路中央。一个一身轻铠神色肃然的男人，一个一袭白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p>
男人身上的铠甲一看就质地不凡，千金难留，小姑娘衣服的布料也不是凡品，周身透着一股贵气，和贫民窟这样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p>
“公主，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耽搁下去陛下该担心了！”男人躬下身子对着小丫头恭敬的说道。</p>
“不要，我还没玩够呢？我听宫里的小太监说这地方死了很多人，这一路走过来一个都没看到嘛！”小丫头皱了皱鼻子。</p>
“传言之事本来就不可信，公主不必介怀！”男人一边说着，心里却暗自在感叹。</p>
贫民窟中的事情他自然清楚，这位小公主也不知道是从哪听得的消息，吵着要来这里“视查”，不过好在户部衙门办事还算麻利，没让公主看到那些腌臜之物。</p>
“不过，这地方真的好破，这里的人真的好可怜，可惜我这次没带多少银子，下次我一定让父皇拨些银两帮帮他们。”</p>
到底是公主啊！从小养尊处优，学的是孔孟中庸，听遍了仁义礼善，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如此消费那无处安放的良善吧！</p>
不过善良毕竟不是坏事，作为一国公主来说就更不是坏事了，嘛！管那么多干嘛？不过是侍卫，保护主子安全就是我的全部，至于其他…男人自嘲的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的恭维道。</p>
“公主仁善，实百姓之福！”</p>
呵呵，百姓之福，真的是福吗？刚刚那对老夫妻，饿得皮包骨，公主大人那几十两银钱，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催命符”吧！光是善良可是救不了人的，公主大人。不过无所谓了，公主大人只要善良就足够了，公主大人眼睛里看到的只要是美好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嘛！我只是个侍卫！</p>
“老师说过，修善心，行善德，得善果！”</p>
很明显的，公主大人的兴致不坏，嘛！到底公主大人也是个小孩子，孩子谁不想听到夸赞的话。咦？似乎恭维的话对谁来说都是适用的吧！</p>
“咦？左莫史，那是什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目光落在百米开外的一团灰扑扑的人形状物体上面。</p>
“大概是堆烂木头吧？”男人低头道。</p>
小姑娘摇了摇头，缓步走过去：“好像是个人？”</p>
当然是个人了，不过是个快死的人罢了，一个贱民，本不该让公主大人tóu zhù目光的。但既然主子有了兴趣，做侍卫的就不能阻止，这是本份也是生存之道。</p>
男人摇头晃脑的跟了上去，他不担心危险，方圆千里内的情况在他灵识范围内了如指掌，那个快死的人绝没有威胁力。</p>
“真的是人啊！他怎么躺在这，生病了吗？”</p>
确实是个少年，而且看上去比公主大人大不了多少。男人也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地上这个快死的少年的模样——全身脏兮兮的，沾满了烂泥和灰尘，面目算得上清秀，只是眉宇间有一层散不去阴翳。</p>
这绝不是个好人——这是男人对地上的少年第一印象。</p>
小姑娘蹲下身子，伸出手仿佛是想探探地上人的脉搏，伸出一半的手又突然缩了回去。</p>
因为太脏了吧！公主大人估计从没接触过如此的腌臜之物的，不愿伸手，无关善恶，只是生物本能的对肮脏丑陋东西的排斥。</p>
男人暗自想着，鼻子抽动，一股极细的血腥味还是被他闻到了。</p>
有血，仇杀吗？果然不是好人，这身烂泥，大概是为了盖住血腥吧！呵，聪明的小鬼，差点被你瞒过了。</p>
男人终于有了一点兴趣，在小姑娘伸手之前，将地上的少年翻了个身。</p>
有些事情，即使是主子愿意做的，做奴才的也不能让主子接触这肮脏的东西，这同样也是本份。</p>
公主大人只需要拥有高高在上水晶城和骑着白马的，嗯，那个应该叫什么，哦，王子是吧！对，就是王子。至于其他的，交给我们这样下人就行了。</p>
男人也不嫌脏，伸手探在少年的脖颈处。</p>
嗯，不出所料的脉搏几乎不可闻，呼吸也很微弱，左肋有伤，断了两根肋骨，脾脏有所破裂，不过真正致命的…</p>
男人的右手探到少年大腿处，五指虚抓一下。</p>
嗖！！</p>
一根筷子长短的弩箭静静的漂浮在掌心，上面暗褐色的血液早已凝结。</p>
“这是…神机弩的制式弩箭，哼！兵部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尽管是旧式神机，但这种东西也不该流露在外。”男人的眼里罕见的有了一丝薄怒，弩箭上一缕腥甜荡进他的鼻腔。</p>
“毒，哼！下三滥！”</p>
“左莫史，怎么样了？”小姑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p>
男人皱了皱眉，想尽量用委婉的语言说出结果，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的言语匮乏的让他羞愧：“应该是…活不了了！”</p>
小姑娘愣了一下，有些希冀的问道：“救不了吗？”</p>
“毒气攻心，救不了了！”</p>
毒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但实在是太晚了，或者说，这小鬼能活到现在才是让他意外的地方。</p>
“是吗？”</p>
小姑娘有些感伤的垂下眼帘，似乎是在难过。</p>
确实是在难过，为了某些东西的逝去而难过，这种表情，就像是那年她看到了她笼中逃走的金丝雀，对着空空荡荡的鸟笼，也是这样一脸的落寞和感伤吧，毕竟公主大人的生命里，“失去”这种东西几乎不曾存在过。</p>
嘛！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善”，而已！</p>
无法改变，无法拯救，无法释怀，只是如此而已。无所谓了，一个侍卫操心那么多干嘛？所谓善，真也好，伪也罢，对我来说，无所谓了。</p>
我只是个侍卫，而她也不过是个公主，公主大人终究也只是个公主。</p>
“公主大人，真的要回去了，再晚，陛下要…”</p>
男人怔住了！</p>
小姑娘纤长的指尖和白裙上粘上了点点斑斑的污渍，扭过头，漂亮的眼睛弯成两轮小巧的月牙。</p>
“左莫史，回去吧！”</p>
小姑娘蹁跹着像一片洁白的雪花，路过他身边时将指尖的污泥擦在他的身上，脸上再度挂起两轮月牙。</p>
嘛！不错的结局，也许那对老夫妻的事，嗯，举手之劳嘛！</p>
男人回首，僵硬的老脸咧了咧，还是不动声色的放弃了。</p>
“素昧平生的少年人，这份善意，希望你能好好珍视…”</p>
公主大人，真心的祝福您，愿您的水晶城永远纤尘不染！</p>
……………………………………</p>
“唔！！”</p>
阴暗的角落，破烂的街角。</p>
古弘捂着头，有些艰难的坐了起来，口干舌燥，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p>
“我还活着？”</p>
自然是活着的，身体四肢传来的酸涩痛楚无不证明着这一事实。</p>
“这里的伤也好了。”古弘摸了摸下肋处，神色里透出一丝古怪：“难道有人救了我？”</p>
旋即，他自己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谁会这么无聊！”</p>
骨碌碌…</p>
挣扎起身，一声轻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一指多高的白色玉瓶。</p>
“这是…丹瓶？”</p>
古弘捡起来，温润的玉质感在指尖传荡。差不多样式的玉瓶他还有一个，里面装的是九转易身丹，因此他的判断是这个玉瓶里曾经也有一枚丹药，品阶不低，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丹药救了自己的命。</p>
“什么人救了我？不会下了什么阴手吧？”</p>
古弘心里一惊，旋即上下其手，半天将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个遍，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不由自嘲笑道：“也是，我这种人，有什么值得这么做的。”</p>
“不过，施恩不图报吗？还真有这种无聊的人。”</p>
将玉瓶在鼻尖嗅了嗅，像找到一些其主人的蛛丝马迹，例如体香或者其他之类的，入鼻的却是满腔烂泥的恶臭。</p>
“算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p>
一扬手，刚想把玉瓶丢掉，突然手顿了顿，又把玉瓶收了起来。</p>
“好歹是玉的，也许能值几个钱”</p>
默默无语的，古弘像是一只潜行在黑暗中的猫，在贫民窟的各个阴落角穿行，以他对王瞎子的了解，对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自己现在的处境绝不安全。</p>
一路穿行，忍着身体内的空虚感，古弘来到一堆堆砌破烂木头的阴暗角落。</p>
狡兔三窟，这是他和胖子在这里暗地里留下的几个隐秘据点中的一个，外人很难找到这里，这些年来靠着这几个地方也躲过了不少麻烦，不过可惜的是它挡不住天灾。</p>
眯着眼睛，古弘躲在暗地里，却没有轻易的出去。</p>
目光在这里仔细的扫荡着，良久之后，他的眼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p>
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尚未消融的积雪上也看不到任何人畜的足记，就连那堆烂木头也跟记忆里一样没有任何变化。</p>
但是，有时候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p>
“处理得太干净了啊！！”</p>
古弘舔了舔嘴唇，身影已经不露痕迹的在后退去。</p>
他没有选择去其他几个据点，如果这里暴露的话，那其他的地方也绝不会安全了。</p>
“王瞎子绝没有这个能力，否则我和胖子早就死了，那…是谁？”</p>
古弘一路思索着，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这般神通广大。突然间他神色微变，身影一动，窜进一旁的污水沟里。</p>
借着一排茂密野草的掩护，没多久就看到两个两个提着棍棒的中年人，齐肩走在一起，两双鹰隼般的眼睛四下扫视着。</p>
古弘微微垂下眼帘，像这种人天生灵念警觉，过多的目光注视可能会让他们心生异样。</p>
“东哥，找了快一天了，连毛都没见到一根，累死老子了。”</p>
“少他娘废话，这贫民窟大的很，找个人哪那么容易，你真当这笔银子是那么好挣的？”</p>
“嘿嘿嘿…我这不是发发牢骚嘛！对了东哥，你说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王瞎子居然肯花三千两买他的命。”</p>
“管他什么人，既然七爷接下了这笔买卖，那他就是个死人。”</p>
“嘿嘿，也是，四处躲藏的老鼠，估计现在正朝着自己打的洞里跑吧！希望不要太惊喜啊…嘿嘿！！”</p>
…</p>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又等了一炷香不见动静过后，古弘才谨慎的闪出身形。</p>
“七爷？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啊！”古弘皱了皱眉，叹道：“不过三千两银子，真想不到我这条烂命居然这么值钱。”</p>
“看来得到老爹那避上一段时间了！”</p>
古弘又叹了口气，躲躲藏藏的日子确实算不上好过，虽然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理论上来说他应该已经习惯了。</p>
只是这些天越来越觉得这有点难熬了，是心动了？看样子，但凡有一点机会，人都是渴望着阳光和自由的吧？这大概就是生物的天性吧！？</p>
万狱峰！！！！！</p>
从没有那一刻，古弘发觉自己对某个事物的渴望，竟宛如呼吸一般！</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