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僻处京西路的西北角,不管怎么走都不顺路,徐平还是依***往年惯例,先不到那里,而是出西京城之后沿着两京驿路去郑州。到了郑州之后再折向南行,到许州,次陈州和颖州,然后经蔡州到汝州,由汝州回到河南府。这样转一圈下来,差不多刚好把京西路北部巡遍,是最***便的。至于开封府东边的京西路飞地滑州,就顾不上了。那里比孟州更加偏僻得多,要横穿过开封府,极不***便,已经连续好多任京西路转运使都不到那里。早晚滑州会划到开封府去,徐平也不管那里,反正现在滑州的事务多是开封府在管。
行庆关,古名虎牢关,隋朝开皇十八年因为改成皋县为汜水县,关也改称汜水关,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又改称行庆关。这里北面黄河,南临邙山余脉,山水之间一条小路崎岖蜿蜒,极为险峻,是洛阳城的东大门。过了此关,便就出了河南府,进入孟州境内。
此时黄河水道北滚,在行庆关向北看到的最近水道已经不是黄河,而是去年新开挖的引洛入汴水道。在开挖水道的同时,徐平命令桥道厢军把这一段崎岖狭窄的道路也一并拓宽。此时这一段的两京驿路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变得宽广平坦。没多少年前,真宗皇帝西祀回京,走到这里因为道路窄小阴森,白日也要举火而行。此时这样宽广的大道,每每让往来两京之间的官员感叹。
行庆关以下,过黄河的渡桥最近就要到滑州去了,再向下因为防北***的宿敌契丹,基本没有桥梁。而滑州的渡桥是季节***的,到了汛期雨水多的时候便就要拆除,那时北***河东路甚至河北路的重要物资都要走孟州的黄河桥过黄河,然后沿两京驿路到开封府。所以自行庆关而下的这一段道路,意义不仅仅是连结两京,也同样连结黄河南北交通。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尧佐在挖河道的时候,不惜调数州民夫整修道路。
徐平一行到达行庆关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便就在这里停住,过一夜再到汜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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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运使出巡,都是住在城外驿馆,一律不得进城,自然也就没有地***官员的宴请。在一州只能停留三天,遇到特别重大的事情,最多才能停留五天。一次出外巡视几个月,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停留这么短的时间,朝廷又严格限制带的官吏人数,可想而知处理公务多么紧张,疲于奔命。说到底转运使是个苦差事,到了一定地位,没有人会再做这个官,只有徐平这种还处于仕途攀登的路上的人,才不得不来吃这个苦。
转运使和提刑出巡治下地***,都是常规稽查,***章做事。真地遇有大事,或者朝廷要对某一事项特别审查,自然会有御史派下来,漕宪两司并不是用来处理重大突发事件的。
到行庆关驿馆,徐平洗漱过后换了公服,到院子里的石凳坐下,喝茶歇息。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这点劳累徐平还受得住,关键是要高效率地把地***的政务理清楚了。
自一过了年,徐平在京西路推出了不少新的政策,日常虽然有公文往来,地***上***得到底怎么样心里却没有底。常规的政务自然有手下的公吏去查,徐平主要是看新政。
喝了一会茶,谭虎从外面进来,行礼道:“都漕,听说使者到此,地***上的耆老求见。”
“让他们到客厅等候,我稍候便到。”
谭虎应诺,转身出去安排。
徐平站起身来,捶了捶腰,叹了口气。使者出巡,第一就是?**饷窦浼部唷O蚰男┤肆***猓孔钪饕木褪钦庑╆壤希馐侵泄?**的惯例。作为巡视地***的使者,第一就是见地***上的官员,第二就是见地***耆老,这两样是程序必须走到的。
地***豪强之所以能成为豪强,便就是能够借助这样的机会隔绝官***和百姓的联系,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没有资格横行地***。徐平对此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违反程序乱来。连耆老的意见都听不到,去?**饷窦涞募部嗑褪切傲恕?br />
到了客厅,早早等在那里的六个人急忙起身行礼。
徐平吩咐落座,冷眼一看,果然又是标准配置。两个富贵员外,三个耄耋老人,剩下一个一身青衫,是个读书人。富、老加上读书人,这就是地***上话语权的掌控者。
那须发皆白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的老人先站起身来,向徐平说了一些恭维话。感谢天地,感谢圣明君主皇恩浩荡,感谢徐平这样的廉洁奉公的官员对地***的关注。
老人坐下,那青衫读书人站了起来,行礼道:“学生唐从礼,少读诗书,年轻时也曾应过举,得孟州发解,可惜屡试不中。都漕莅临地***,本乡着实是蓬荜生辉。”
徐平微笑道:“你曾应过举吗?那也是本乡才子了。现在做些什么营生?”
“回都漕,年后知县相公出了布告,各乡可凭自愿由乡民自立学社,县里补贴些日常吃用的酒肉。学生不才,正在本乡的学社为十几个学童开蒙。”
“好,好,不错。教学相长,你也不要落下了自己的学业。坐下说话。”
唐从礼谢过,坐了下来。
读书人见官自称学生,一般都是如此。但徐平是本路转运使,不是读过几天书的就能自称学生,最少也要参加过发解试。仅上过几天村学,粗识几个大字,就敢在徐平这种地位的***前自称学生,被知道了最少要治过狂悖的罪名。唐从礼曾经过了发解试,正儿八经的举人,按现在习惯,是可以称一声孟州进士的。
唐从礼坐下,一个穿着绫罗的高大胖子站起身来,高声道:“见过官人,小的是本乡周正海,家里有些薄田,还有一处磨房。这一位是郑中攀员外,有田有地,汜水河上的渡口也是他家的。小的现正当着本乡里正,上一任是郑员外。”
郑中攀本来想等着周正海说完自己站起来说,不想被他一口气说完了,屁股刚刚离开位子,悬在那里好生尴尬。徐平让周正海坐下,郑中攀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正海得意洋洋,坐下之后向郑中攀翻了白眼,扬了扬下巴,示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