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寒感觉自己这样嘴里夸张地嚼着食物,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颇为失礼,极容易让人误会自己是故意鄙视他!
“咕噜……”
萧秋寒正欲转身离去,却听那少年肚子又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响声,让他心中泛起微酸,涌起一丝怜悯之心,饥饿的感那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萧秋寒遂将手中卷膜咬过的部分撕了去,将剩下的部分递到那少年跟前,笑着说:“师兄,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卷膜,你尝尝味道如何?”
萧秋寒小心地斟酌着字句,很怕刺痛他的自尊心,要知道古时读书人都一股迂腐僵化的骨气,讲求君子不食嗟之来食,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若直接跟他说,你没吃午饭,饿了吧,这卷膜拿去吃吧!他定会以为这是嗟之来食,死撑着面子,断不会食用!
那少年闻言,抬头盯着萧秋寒手中卷膜,霎时一张脸直红到脖子根,窘迫地咽了一口唾沫,挤出一丝笑意,硬着头皮拒绝道:“多谢这位师弟好意,我已用过午饭了!”
之后便摆出一副若无其事之态,低头读道:“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这圣人之言此时此刻只能聊以**罢了,难道真能当饭吃?
“是‘敏于事而慎于言’,不是‘每于事而慎于言’!”
萧秋寒不禁摇头,这少年显然饥饿难耐,心不在焉,自己三步开外都能将书卷上文字看得一清二楚,何必故作清高呢?
那少年脸红得跟巴掌抽的火辣辣地,尴尬地掩饰道:“口误而已……”
萧秋寒淡然一笑,说道:“师兄,听你适才所读乃是《论语》之中句子,袁夫子现在《大学》都还没有讲完,你倒超人一步自己读起论语来了,刻苦勤勉之心可嘉!”
“师弟见笑了,在下家贫,就连这书都是借本村一位老秀才的旧书,书终究还要人家,为了省下抄书的纸张,又不耽误还书日期,便选择最笨的方法,日夜用功提前将书中经文背诵下来。”那少年说着却是凄然一笑,“所幸的是内中经文都被那老秀才断了句,做了注释,读来也不甚艰难!”
萧秋寒一时哑然,居然还有家贫如此的学子,吃不上午饭,为了省下抄书的纸张,居然选择饿着肚子要将四书五经背下来!这份吃苦耐劳,刻苦发奋精神简直呕心沥血,不啻头悬梁锥刺股,令萧秋寒深深震撼!
这世间,有人生来就是掉进金银堆里,金枝玉叶,两手不沾阳春水,荣宠富贵一生,有人落下地就是平民草根,寒窑草舍,箪瓢屡空,当牛做马,贫寒劳碌的苦命,这就是现实的残酷和不公。十年寒窗苦,任何时代寒门学子读书不易,若想脱颖而出,攀登上流阶层,都要付出超乎常人数倍的勤奋和艰辛!
“天道酬勤,师兄勤奋至此,日后定有大成!”萧秋寒坦然一笑地说,又指着他手中书卷说道,“刚才师兄你借的那套四书五经全部都做了断句和注解,能否将那本《大学》借给小弟一晚,明天就还给你。”
那少年踌躇了一下,便略微讶然地说:“自然可以,看你也刚刚发蒙,还在认字阶段,千字文都还没认全,你借《大学》作何用?”
“我自然有用!”萧秋寒笑道。
那少年也不再追问,只说:“散学时分,你只管来取便是!”
“多谢师兄,还问请教尊姓大名!”
“王玉林,字冠之。”
“原来是王师兄,在下萧秋寒,字赋仁,日后见面就是朋友了!”
二人互相报了名讳,萧秋寒便将那半个卷馍硬塞在王玉林手中,说道:“家母亲手所做,你尝尝手艺如何?”
说完,萧秋寒抬步便出了社学,现在距离午学时分还有一段休息时间,他要去龙门集市上再转一转,期待能捕捉到新的生财商机。
龙门集市上此时人流比早上还要稠密,多是这大山包围之中七里八乡的山民,满载山货土特产在此交易,他们三五成群围在商贩周围,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这龙门虽小,但是各种买卖却很齐全,肉市、牲口行、农具行、日杂、医馆、旅店、当铺、木匠铺、铁匠铺、制衣铺……真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萧秋寒甚至还在街口看到三个玩杂耍的江湖艺人,他们衣衫奇特滑稽,牵着一只又瘦又脏的猴子,穿着一身人的衣服,一副人模猴样,伴随着杂耍人的口令,时而向人作揖行礼,时而翻腾雀跃,学人龇牙咧嘴,时而以脑袋顶起碗碟,摆出各种滑稽可笑姿态,身体依然平衡……山民们难得见到这等稀奇热闹场面,一时观者如堵,皆被逗得哈哈大笑。
萧秋寒站着看了片刻,便走开了,这便是原汁原味的古风人情,大明朝乡间的商业景象并非想象的那般惨淡。他顺着街市,每家店铺都走进去逛逛,期望能找到商机。
前方一个不大的铺子,高高挑起一个杏黄幌子,上书一个斗大“酒”字,萧秋寒信步走了过去,只见简陋的铺门两侧书着一副对联:
酿成春夏秋冬酒,
醉倒东南西北人。
那笔法酣畅淋漓,醉意阑珊,随即一股浓郁的酒香飘然入鼻,不禁令萧秋寒精神忽然一振,多么熟悉的味道和感觉啊!
自己的前世,也是生在农家,父亲就是靠着一手酿造米酒的传统手艺养家糊口,供他读书直到大学,这飘香四溢芬芳之味,就是曾经家的味道!
“小哥是要打酒吗?”酒铺之中一个身穿印花粗布襦裙的shǎo fù坐在木凳上,怀中正抱着个半岁的孩童,袒露出一对白花花的**,正喂着孩子,见萧秋寒一个半大的孩童走进来,也不避讳,笑着开口问道。
萧秋寒挪开目光,瞟着铺中那一溜排开大大小小的坛子,问道:“店家娘子,你这卖的都有些什么酒?”
那妇人倒是热心快肠之人,一边喂着孩子,一边说道,“俺这酒坊的所有酒全是自家汉子酿造的,货真价实,却分为三种。”
“哪三种?”萧秋寒瞟了一眼那shǎo fù问道。
“最好的是那‘三步倒’,上等的二锅头,酒劲大,酒量小的喝下几口就酩酊大醉,卖二十五文一斤。稍次的便是那‘一碗醉’,一斤要十五文。再次之的,就是‘一口香’,酒味淡了许多,只要八文钱一斤。”却是削面不打shàng mén客,那妇人脸上挂笑不嫌其烦地说道。
萧秋寒听了点点头,她口中说的二锅头,指的是蒸馏工序中第二锅烧制时的“锅头”酒,这时的酒最为纯正、浓烈,是酒中精华。
“三步倒、一碗醉、一口香,你倒会取名字!每样取些先来尝尝!”萧秋寒笑道,便在侧旁一个矮木桌子旁坐下。
“小哥,你倒是来尝酒,还是来买酒?”那妇人抿嘴嗤笑着说,一边将那一对鼓胀胀的**掖进衣襟,随手将孩子丢在座架子上,一边起身拿起酒提子去打酒。
“酒若好,自然会买你的!”
说话之间那妇人已经将三个小酒盅摆上,萧秋寒端起一一品尝,他前世是在自家酒坊熏陶长大的,天长日久的耳目濡染,对酒还是有几分研究的。那“三步倒”酒味纯正绵厚,酒精度数接近四十度,这与后世的白酒度数已经相差不远,这倒令他颇为意外。那“一碗醉”酒精度数在二十度左右,口味也差了许多,而最次等的“一口香”酒精度更低,大概只有十度左右,与后世的啤酒度数差不多,难怪叫“一口香”,味淡如水,也就是闻闻酒香而已!
品尝完这些酒,萧秋寒对明朝中期的酿酒技术有了一个大体衡量,此时酿酒大体普及蒸馏技术,这店中之酒就是蒸馏酒。《本草纲目》记载蒸馏酒元代已经盛行,其发迹可追溯到唐代。
酿酒倒是一个很好的发财之道,可以教会自己的父母,长久经营下去。
而且自己掌握着后世更为先进的酿酒技法,保证能酿造出品质更加优良,超越这个时代的美酒佳酿,不愁没有销路!
“店家娘子,你方才说你这酒都是自家酿造,那一定有酿酒发酵的酒曲了,不知多少钱一斤!”
那妇人见萧秋寒尝了酒,却绝口不提买酒之言,便冷了脸色不耐地说:“你这娃子,尝了我的酒,又问起酒曲,诚心骗喝来了!消遣老娘呢?”
萧秋寒站起身,满脸憨笑地说:“酒曲多少钱一斤,我要个两三斤!”说话间,他伸手从袖笼之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这银子是他lè suǒ赵官家的,还了雷里长二十两,还剩下二两多,今天早上从墙角挖出来带在了身上。
那妇人瞥见白花花的银子,一双杏眼猛然咋亮,继而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萧秋寒。自己开酒坊多年,shàng mén买酒曲的还是头一遭,因为酒曲是酿酒必须之物,而酿酒技术工艺繁杂,且多为世代祖传手艺,密不外传,等闲之人是摸不着门道的!
“酒曲三十文一斤!也是咱祖传的方子配制而成的,货真价实!”那妇人一手拈起银子,放在银称上称了称,忍不住开口戏谑地问道:“小哥,你买酒曲作甚?难不成想学酿酒不成?酿酒可不是小孩玩过家家那般儿戏!”
“我家员外吩咐买的,也不晓得他欲作何之用!”萧秋寒滴水不漏地搪塞了一句,“上好酒曲称三斤!”
妇人动作麻利,称好了酒曲,用麻纸包了,又找好了钱,萧秋寒清点完毕,便一溜烟出了酒坊,往社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