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福阁”是县城最大的酒楼,坐落在县城十字街最繁华之处,出入其中的宾客皆是城中头面人物,非富即贵。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崇福楼上掌了灯,都是清一色大红灯笼,挑在飞檐上,灯火辉煌,照得半条街都亮如白昼。
此时两队手持水火棍的青衫衙役,一溜儿守在崇福阁大门口,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诸多衣冠楚楚的食客们虽络绎不绝而来,都被这伙张牙舞爪的衙役拒之门外。
“啊哈,王老爷,真是不巧啊,今晚崇福阁全部被县衙包了!你还是别处逍遥吧!”
一个按着腰刀身穿圆领公服的班头,眼见一个身穿绸衫手拿折扇的中年男子,气宇轩昂地腆着肚子径直往楼里进,却是闪身拦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哎呀,这是大年初一翻黄历——头一遭见吴班头如此尽职尽责!在我跟前,耍啥威风?”那男子哗啦一声打开扇子,端着架子,颇为不悦的挖苦道,他早已跟这帮爪牙混的油滑烂熟,他们什么德行还不知道?
那班头脸上的肉一耸,黑着脸说:“今日奉旨钦差采办曹公公驾临县内,县尊大人今晚在此设宴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钦差采办曹公公?宫里头来的?我的天……”那人双目放光,差点惊掉满嘴大牙,哗啦一声合上折扇,端起满脸的正经,伸着脖子打听道,“敢问是哪位曹公公?”
“内官监的曹吉祥,曹公公!——问这多干啥?你还要打算跟人家攀亲戚不成?”
吴班头极不耐烦地一讪说道,说这些还是碍着对方面子,若是换了别人,只是一个干脆的“滚”字。
此时,萧秋寒父子二人已经将马车停在街对面,这一番对话被萧秋寒清晰听在耳中。内心不由得一震!曹吉祥!就是明英宗在位期间,继大太监王振之后的又一个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权阉奸宦!名垂史册、忠肝义胆的于谦就是这厮害死的!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出现载于史册的人物居然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太监!
说起曹吉祥,就不得不赘述一番王振其人,王振是明朝第一个擅权独揽、胡作非为、祸乱朝纲的阉人,酿成“土木堡”之变,导致明英宗朱祁镇被瓦剌所俘,明朝差点覆灭,因此与后来的汪直、刘瑾、魏忠贤几大奸宦以祸国殃民、臭名昭著而名垂史册。
曹吉祥早年依附王振门下,历史上名声虽没有王振大,但是骨子里是个坏种,其祸乱朝纲、擅作威福的程度比王振有过之而不及,人品也比王振更差更坏。
土木堡之变后,明英宗被俘,王振被诛,瓦剌兵临北京城下,大厦将倾,社稷危急,这时“救时宰相”于谦力王狂澜,力排众议,荐立郕王朱祁钰为帝,击溃瓦剌大军,迫使瓦剌将明英宗朱祁镇送还回朝,被尊为太上皇。曹吉祥是个善于钻营,见风使舵的主,立马抱住新皇朱祁钰的大腿,不久便受到重用,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御马监掌印,权力炙手可热。
景泰八年,曹吉祥与京师团营指挥石亨、大臣徐有贞等趁明代宗朱祁钰病重不能履朝,便密谋发动“夺门之变”,重新拥立太上皇朱祁镇为帝,冤杀社稷忠臣于谦,曹吉祥复辟有功,被攫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钦封昭武伯,掌京师三大营,权利地位可谓重现当年王振的威风。
但是这个大太监似乎生性喜欢折腾,开始与自己的盟友石亨和徐有贞互相倾轧,在干翻这两大权倾朝野的大臣之后并没有消停,终于开启作死的节奏,居然举兵造反,想干掉皇帝英宗朱祁镇!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手好牌打烂了,被明英宗凌迟碎尸。
话说回来,明英宗朱祁镇也真是个猪脑子昏聩透顶的夯货,先宠幸一个太监王振,害的蛮夷肆虐,自己被俘受辱、差点江山沦丧、社稷崩塌的下场,复辟之后,居然不长记性,继续重用另一个阉人曹吉祥,又差点被割了脑袋!后人给他谥庙号英宗,这一个‘英’字,英明何在呢?简直就是绝妙的讽刺!
这都是历史上的曹吉祥,劣迹斑斑,但是现在这个太监却只是皇宫内万千太监之中的一个小蚂蚁,还没有作威作福的资本,或许此刻的曹吉祥,根本不敢相自己日后会权赫熏天,干出那些恶贯满盈、惊天动地的“伟业“!
萧秋寒仰头望了一眼崇福楼上的灯影,便和萧父各人搂了两大坛酒径往大门内走去。
“站住!没长眼睛吗,这地方是你们乡巴佬能进的吗?”
那位吴班头手按腰刀,觊着一双吊梢眼,似睁非睁,冷飕飕滴地扫视萧秋寒二人,那架势如同一只随时都要咬人的豺狗。
萧秋寒最了解这些人爪牙习性,便是故作诚惶地憨笑着,哈着腰说:“大官人,楼上的大老爷让小的们送酒来着,误了贵人们的酒兴,反而不美了!”
吴班头眉头一皱,又冷冷审视了二人一眼,从鼻子里高傲地哼了一声,他娘的,小小年纪也学会以势压人了!
萧秋寒与萧父抱着酒坛子进了崇福阁,阁内陈设考究,装饰豪华,灯火辉煌,霎时将二人照得如同乞丐一般寒酸,就连跑堂、仆役们都以异样目光看向二人。
“咦,怎让叫花子溜进来了!让楼上贵人撞见,还得了!”
只见柜台后头走出一个身穿蓝缎氅衣的中年汉子,惯用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一边厌恶地说道,一边就要火烧眉毛一般撵人出门。
“店家休要门缝看人——将人看扁了!”萧父实在难以应付这种势利场上的事,依然是萧秋寒跨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是龙门镇的酒家,这‘五粮液’是自家祖传秘法酿制而成,酒体清澈,口味醇厚,回味绵长,是jí pǐn佳酿……”
还未等萧秋寒说完,掌柜满脸鄙夷粗鲁地打断他的话,趾高气昂地嘲讽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也不睁眼看看我这崇福阁是什么地方,座上宾都是城中头面人物,岂容你们这乡巴佬来此推销这刷锅的潲水,猪屙的黄汤、茅缸里的粪汁?我崇福阁所用之酒,乃是万盛酒坊王家的‘佛陀醉’,此酒可是销往州城、府城的jí pǐn佳酿,一斤要一钱多银子!”
萧父脸都绿了,这掌柜太狗眼看人低了,连尝过都没有,居然就出口讥讽自家的酒是刷锅的潲水,猪拉的黄汤、茅缸里的金汁!生意不做了,也难受下这气!
萧秋寒向父亲递了一个眼色,脸上笑容更浓,说道:“掌柜误会了,这酒不是推销,而是白送给贵店的!客人们点菜,掌柜只需的吩咐小二给每位客官白送一两酒,作为添头,这样客人白捡了便宜,掌柜你的生意也就更好做了,这是两全其美好事啊……”
“白送啊!”那掌柜瞬间诧异地长大了嘴巴,目光快速闪烁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狐疑来,他每天在钱眼里打滚是何等精明,天下有掉馅饼的事情?
“掌柜的,县尊大人传话,上酒菜!”
正在那掌柜狐疑着,怀疑这一对父子还另外有何图谋,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呵令,声音居高临下,听着很暴躁,那掌柜的不由得神色一凛,立刻张牙舞爪地指挥小二、仆役慌忙端酒传菜,然后火烧眉毛地回头对萧秋寒父子不耐烦说:“把酒放在这里便是,赶紧出去,冲撞了楼上贵人,吃罪不起!”
萧秋寒父子便将几个酒坛子搁在柜台一侧,转身出了崇福阁。
父子二人又接着去了多家饭店和客栈,对方掌柜听闻是白白赠送给食客品尝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都乐得贪个便宜。
崇福楼三层,丝竹管乐之声伴随着觥筹交错之声传来,透过豪华花厅的灯光,可以看见里面有几个妙龄优伶,手持笙箫琵琶,浅斟低唱。房正中的藻井上吊着一盏磨盘大的玲珑盏大灯,十几个灯芯齐明,照的整个厅内熠熠生辉,明亮如昼。大灯之下是摆着一张梨木红漆大圆桌,正上首气派堂堂地仰靠着一个黄脸男子,四十岁上下,头戴一顶乌纱镶金三山帽,身穿宝蓝簇锦曵撒袍服,腰勒一条白玉扣犀牛皮带,脚蹬一双粉底皂靴,一双浓眉如墨染般粗重,塌鼻梁,大嘴巴,因为左眼神肌肉神经萎缩,所以乍看之下显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看人的时候面部习惯性地抽搐一下,总是给人一种睁只眼闭只眼的错觉!此人便是内官监奉御曹吉祥,在他身侧左右各坐着一个青衣小太监,同样是三山帽和曵撒袍衫,脸上洋溢着来自天庭贵胄的桀骜之气。
三山帽和曵撒袍是明代宦官的常见服饰,三山帽以漆纱制成,圆顶凸起,帽后高起一面山墙,呈三山之势,因而得名三山帽,曵撒的衣袖和袍裾宽大,袍裾下摆裁剪出褶皱,如同百褶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