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晌午,我感到有点儿口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唯一的小商店跟前,一股甜酒(也许是一种黄酒)的醇香味扑鼻而来。在几天前,我已经在大人们的指导下尝过这种酒的香甜可口,初尝民间佳酿的美妙,让我回味无穷。摸摸裤包里,有钱,掏出来一数,有八毛钱。问了老板价钱,只要七毛钱,便可以打满一瓶甜酒,我便一溜烟跑回去抓了一个空酒瓶,又一溜烟跑回了商店。当我上气不接下气、慢慢悠悠地回到堂屋里后,两手小心翼翼地放酒在桌上,好像自己不小心就会把酒瓶碰裂,或者掉在地上碎了。我一屁股坐定在长凳上就不想再动弹了。坐了好几分钟,我终于缓过劲来,开始端详我打的酒来。只见那酒黄澄澄,泛着琥珀的光彩,又带点樱红,就像健康开朗的俏姑娘难得害羞的脸,开始在我的心中荡漾,还没打开,我已是涎水直流。</p>
我想,我还是等妈妈回来了再喝吧。可是,这酒一定很香、很甜、很趱劲。我就忍不住想先尝一尝味道看看。拔了瓶塞,我就抿了一口,好喝,真真好喝!</p>
我便想:我喝一少半,给妈妈留下一大半,应该还好吧。酒就开始在我的嘴里咕嘟咕嘟咕嘟……直下肚肠,在我的鼻口甜香四溢,在我的唇边点染淋漓……</p>
我睡着了……</p>
矇眬中,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在旁边说:“你看他醉马拾道的,都已经喝掉大半瓶了……”大舅母说:“就让他睡吧,给他搭件衣服……”</p>
又过了几日,我随妈妈到一个表婶的娘家去玩。</p>
我们登上大舅家背后的高丘,一会儿上高岭,一会儿下深沟,走过崎岖的羊肠小道,穿过茂密的树林,经过一条蜿蜒的小河,终于到了表婶的娘家所在的山村。</p>
突然,路边猛蹿过来一条大黑狗,一看就知道没有被主人用铁链拴着,正奓起耳朵,瞪着双眼,凶神恶煞,却一声也不吭,好像马上就要对我下口了。我害怕极了,心脏嗵嗵直跳,正拔腿要跑,妈妈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轻轻地对我说:“嫑看它,慢慢走过去,千万嫑看它。”可我走得虽然慢,却偏偏忍不住要去看它到底有没有追过来。这一看,可不得了,本来还在僵持着的大黑狗立马向我扑了过来…… “咣!咣!咣咣!咣……哼嗯……”只见大黑狗咬住了一根棍子又松开了口,转身要往回走。原来,是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拣好了两根树枝,一根迎狗嘴,一根打狗腿,狗没咬上人,腿却受了伤。</p>
表婶娘家院落较小,在我这个小孩子眼里,这里和大舅家看起来似乎没多大区别。只是,在这个山窝里,少了一点儿阳光和热闹,却也多了一点恬静和野趣。房后有两棵大梨树,正挂着一颗颗的黄皮大梨,还有几株枣树,满缀着比拇指还大的青枣。自然,我又管不住我的嘴巴和双手,还脏着手,就已经有几个枣子落了肚。梨挂得有点儿高,我够不着,就拿树枝去打,梨柄却长得挺结实,打不下来,我又捡石头去搨,却总也搨不准,还差点儿搨坏了房上的瓦。不敢搨了,我去央妈妈来帮忙。妈妈不好意思地给婆婆说了,婆婆却是笑嘻嘻地给了妈妈一个绑着镰刀的竹竿。梨,好脆,水份好足,好甜……</p>
回到大舅家,我又日复一日地胡玩瞎逛,早已把幼儿班所学的东西忘得所剩无几。有时,实在无聊透顶,我也会去观摩大人们的工作。看人家用青秧叶之类的东西做成白白的酒曲,觉得好神奇。看人家用宽宽的锄头锄草,觉得比家乡的窄锄头用起来真是快得多呀。看人家用细月牙似的带有锯齿的镰刀收割水稻,割得又快又省力,更是让我觉得好玩和好奇——连镰刀居然都还能做成这么小巧的样子!也许是见我看得这么着迷,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便从田里过来问我,知道缘由后,他居然送给了我一把带齿的小镰刀,看着弯弯长长的镰刀上尖细的锯齿,我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像得到了一件神仙的宝贝一般。这镰刀我带回家后,还在田间劳动中用了好几年呢!</p>
可是,我在这里,却也时常任着性子,做了一些坏事。比如:偷拔村民的红苕,苕没吃到半个,却将两三窝都扯出来,弄断了红苕秧;爬大舅家高大的橘子树偷橘子吃;偷吃大舅家厨房里一切可吃的东西;到水塘里偷拔空筒菜,折藕叶,摘莲花;到房后折竹子、扳竹笋……</p>
时光就像我手中射出的竹箭一样飞快,眼看着暑假快完了,这里的小伙伴们也开始报名上学了。我便跟上他们去学校那边逛逛。</p>
来到“学校”,我惊呆了。原来,他们竟然是在一个大通间平房里上学,有点儿像是在普通农民家里一般,周围再没有其它教室。教室里整齐排列着低矮、厚实而又宽大的长木桌、长木凳,桌凳没有上过漆,颜色灰黑暗沉,但目光所及,都是磨得光光滑滑的,用了好多年的样子。</p>
再看看教室周边,院子边沿上有一片香瓜蔓,开着一些可爱的小花,瓜秧上还结着不少的香瓜,看皮色青中带黄,想是就要熟透了,好诱人。</p>
有几个同龄的学生见了我,便向我打招呼,同我攀谈。有个男孩问我:“你们几号开学?”我答:“九月二号。”他们就开始羡慕我。其实我哪里还记得究竟是几号开学,等我回到家,报名都快要结束了。</p>
要回家了。我若有所失。不过,又可以上学了,我很期待。</p>
在田间小路上走着,只见大人们又已经开始耕田,准备栽下一季的秧苗了。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家,高揙着衣裤,也在田里忙着,看到我们母子带着行李,亲切而又不无惋惜地跟我们打招呼,知道我们不得不走了,便马上洗手,从衣袋里掏出两张十元钱硬塞给我,说是给我的压岁钱。这么多钱,让我不知所措。要知道,在家乡,过年时,婆婆给我两块钱,就已经让我诚惶诚恐了。现在想来,这二十块钱,当时能买成百上千颗水果糖!妈妈说:“这是舅爷给的钱,那就收下,谢谢你舅爷!”</p>
告别了四川的亲人,我们又回到了汉中。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离四川,就过去了三十多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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